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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9-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八
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八
博喻
抱朴子曰:盈乎万钧,必起于锱铢;竦秀凌霄,必始於分毫。是以行潦集,而南溟就无涯之旷;寻常积,而玄圃致极天之高。
抱朴子曰:骋逸策迅者,虽遗景而不劳;因风凌波者,虽济危而不倾。是以元凯分职,而瓢天之勋就;伊吕既任,而革命之功成。
抱朴子曰:琼艘瑶楫,无涉川之用;金弧玉弦。无激矢之能。是以介洁而无*事者,非拨乱之器;儒雅而乏治略者,非翼亮之才。
抱朴子曰:阆风玄圃,不借高於丘垤;悬黎结绿,不假观於琼珉。是以英伟不群,而幽蕙之芬骇;峻概独立,而众禽之响振。
抱朴子曰:冰炭不衒能於冷热,瑾瑜不证珍而体着。是以君子恭己,不恤乎莫与;至人尸居,心遗乎毁誉。
抱朴子曰:冲飙倾山,而不能效力於拔毫;火铄金石,而不能耀烈以起湿。是以淮阴善战守,而拙理治之策;绛侯安社稷,而乏承对之给。
抱朴子曰:徇名者不以授命为难,重身者不以近欲累情。是以纪信甘灰糜而不恨,杨朱同一毛於连城。
抱朴子曰:小鲜不解灵虬之远规,凫鹥不知鸿鹄之非匹。是以耦耕者笑陈胜之投耒,浅识者嗤孔明之抱膝。
抱朴子曰:淳钧之锋,验於犀兕;宣慈之良,效於明试。是以同否则元凯与斗筲无殊,并任则騄骐与驽骀不异。
抱朴子曰:器非瑚簋,必进锐而退速;量拟伊、吕,虽发晚而到早。是以鹪鹩倦翮,犹不越乎蓬杪;鸳雏徐起,顾眄而戾苍吴。
抱朴子曰:否终则承之以泰,晦极则清辉晨耀。是以垂耳吴阪者,骋千里之逸轨;萦鳞九渊者,凌虹霓以高蹈。
抱朴子曰:九断四属者,蕴藻所以表灵;摧柯碎叶者,茝惠所以增芬。是以夷吾桎槛,而建匡合之绩;应侯困辱,而箸入秦之勋。
抱朴子曰:所竞者细,则利同而雠结;善否殊涂,则事异而结生。是以嫫毋宿瘤,恶见西施之艳容;商臣小白,憎闻延州之退耕。
抱朴子曰:精钝舛迹,则凌迟者愧恨;壮弱异科,则扛鼎者见忌。是以淮阴显擢,而庸隶悒懊以疾其超;武安功高,而范睢饰谈以破其事。抱朴子曰:必死之病,不下苦口之药;朽烂之材,不受琱镂之饰。是以比干匪躬,而剖心於情忠;田丰见微,而夷戮於言直。
抱朴子曰:峄阳孤桐,不能无弦而激哀响;大夏孤竹,不能莫吹而吐清声。是以官卑者稷高不能康庶绩,权薄者伊周不能臻升平。
抱朴子曰:登峻者戒在於穷高,济深者祸生於舟重。是以西秦有思上蔡之李斯,东越有悔盈抗之文种。
抱朴子曰:刚柔有不易之质,贞桡有天然之性。是以百炼而南金不亏其真,危困而烈士不失其正。
抱朴子曰:不以其道,则富贵不足居;违仁舍义,虽期颐不足吝。是以卞随负石以投渊,仲由甘心以赴刃。
抱朴子曰:卑高不可以一概齐,餐廪不可以劝沮化。是以惠施患从车之苦少,庄周忧得鱼之方多。
抱朴子曰:出处有冰炭之殊,躁静有飞沉之异。是以墨翟以重茧怡颜,箕叟以遗世得意。
抱朴子曰:适心者交浅而爱深,忤神者接久而弥乖。是以声同则倾盖而居昵,道异则白首而无爱。
抱朴子曰:艅艎鹢首,涉川之良器也,棹之以北狄,则沈漂於波流焉;蒲梢汗血,迅趋之骏足也,御非造父,则倾愤於崄涂焉。青萍豪曹,剡锋之精绝也,操者非羽越,则有自伤之患焉;劲兵锐卒,拨乱之神物也,用者非明哲,则速自焚之祸焉。
抱朴子曰:天秩有不迁之常尊,无礼犹犯遄死之重刺。是以玄洲之禽兽,虽能言而不得厕贵牲;蛩蛩之负蹙,虽寄命不得为仁义。
抱朴子曰:谤讟不可以巧言弭,实恨不可以虚事释。释之非其道,弭之不由理,犹怀冰之遣冷,重炉以却暑,逐光以逃影,穿舟以止漏矣。抱朴子曰:明主官人,不令出其器;忠臣居位,不敢过其量。非其才而妄授,非所堪而虚任,犹冰碗之盛沸汤,葭莩之包烈火,缀万钧於腐索,加倍载於扁舟。
抱朴子曰:豹狐之裘,不为负薪施;九成六变,不为聋夫设;高唱远谋,不为庸愚吐;忘身致果,不为薄德作。
抱朴子曰:民财匮矣而求不已,下力竭矣而役不休。欲怨难而不生,规其宁之惟永,犹断根以续枝,割背以裨腹,刻目以广明,剜耳以开聪也。
抱朴子曰:法无一定,而慕权宜之随时;功不倍前,而好屡变以偶俗。犹剸高马以适卑车,削附踝以就褊履,断长剑以赴短韠,割尺璧以纳促匣也。
抱朴子曰:止波之修鳞,不出穷谷之隘;鸾栖之峻木,不秀培塿之卑;九畴之格言,不吐庸猥之口。金版之高算,不出恒民之怀;睹百抱之枝,则足以知其本之不细;睹汪濊之文,则足以觉其人之渊邃。
抱朴子曰:桑林郁蔼,无补柏木之凄冽;膏壤带郭,无解黔敖之蒙袂。然茧缠纨执,此之自出;千食万箱,於是乎生。故识远者贵本,见近者务末。
抱朴子曰:体粗者系形。知精者得神。原始见终者,有可推之绪。得之未眹者,无假物之因。是以昼见天地,未足称明;夜察分毫,乃为绝伦。抱朴子曰:芳藻春耀,不能离柯以久鲜;吞舟之鱼,不能舍水而摄生。是以名美而实不副者,必无没世之风;位高而器不称者,不免致寇之败。
抱朴子曰:忍痛苦之药石者,所以除伐命之疾。婴甲冑之重冷者,所以扞锋镝之集。洁操履之拘苦者,所以全拔萃之业。纳拂心之至言者,所以悟易方之惑也。
抱朴子曰:鸾凤竞粒於庭场,则受亵於鸡鹜;龙麟杂厕於刍豢,则见黩於六牲。是以商老栖峻以播邈世之操,卞随赴深以全遗物之声。抱朴子曰:浚井不渫,则混泞滋积;嘉谷不芸,则荑莠弥蔓。学而不思,则疑阂实繁;讲肆不精,则长惑丧功。
抱朴子曰:积万金於箧匮,虽俭之而不用,则未知其有异於贫窭;怀逸藻於胸心,不寄意於翰素,则未知其有别於庸猥。
抱朴子曰:南威青琴,姣冶之极,而必俟盛饰以增丽;回赐游夏,虽天才隽朗,而实须坟诰以广智。
抱朴子曰:丹帏接网,组帐重荫,则丑姿翳矣;朱漆致饰,错涂炫耀,则枯木隐矣。是以六艺备,则卑鄙化为君子;众誉集,则孤陋邈乎贵游。抱朴子曰:繁林翳荟,则羽族云萃。玄渊浩汗,则鳞群竞赴。德盛业广,则宅心者众。舍瑕录用,即远怀近集。
抱朴子曰:寻飞绝景之足,而不能骋逸放於吕梁;凌波泳渊之属,而不能陟峻而攀危。故离朱剖毫於百步,而不能辩八音之雅俗;子野合通灵之绝响,而不能指白黑於咫尺。
抱朴子曰:四聪广辟,则羲和纳景;万刃虚己,则行潦交赴。故博采之道弘,则异闻毕集;庭燎之辉举,则奇士扣角;诽谤之木设,则有过必知;敢谏之鼓悬,则直言必献。
抱朴子曰:能言莫不褒尧,而尧*不必皆得也;举世莫不贬桀,而桀事不必尽失也。故一条之枯,不损繁林之蓊蔼;蒿麦冬生,无解毕发之肃杀。西施有所恶而不能减其美者,美多也;嫫毋有所善而不能救其丑者,丑笃也。抱朴子曰:身与名难两济,功与神鲜并全。支离其德者,苦而必安;用以适世者,乐而多危。故鸷禽以奋击拘絷,言鸟以智慧见笼,琼瑶以符采剖判,三金以琦玩冶铄,兰茞以芬馨剪刈,文梓以含音受伐。是以翠虬睹化益而登玄云,灵凤值孟戏而反丹穴,子永叹天伦之伟,漆园悲被绣之牺。
抱朴子曰:万麋倾角,猛虎为之含牙;千禽鳞萃,絷鸟为之握爪。是以四国流言,公旦不能遏;谤者盈路,子产而无以塞。
抱朴子曰:威施之艳,粉黛无以加;二至之气,吹呼不能增。是以怀英逸之量者,不矜风格以示异;体邈俗之器者,不恤小誉以徇通。
抱朴子曰:麟止凤仪,所患在少;狐鸣枭呼,世忌其多。是以俊乂盈朝,而求贤者未倦;谗佞作威,而忠贞者切齿。
抱朴子曰:多力何必孟贲、乌获,逸容岂唯郑旦、毛嫱,飙迅非徒驿骝、骕骦、立断未独沉闾、干将。是以能立素王之业者、不必东鲁之丘;能治掩枯之仁者,不必西邻之昌。
抱朴子曰:灵凤振响於朝阳,未有惠物之益,而莫不澄听於下风焉;鸱枭宵集於垣宇,未有分牦之损,而莫不掩耳而注镝焉。故善言之往,无远不悦;恶辞之来,靡近不忤。犹曰月无谢於贞明,枉矢见忘於暂出。
抱朴子曰:影无违形之状,名无离实之文。故背源之水,必不能扬长流以东渐;非时之华,必不能稽辉藻於冰霜。
抱朴子曰:锯牙之兽,虽低伏而见惮;挥斧之虫,虽跧形而不威。故君子被褐穷而不可轻,小人轩冕达而不足重。
抱朴子曰:逸麟逍遥大荒之表,故无机阱之祸;灵鸧振翅玄圃之峰,以违罩罗之患。何必曲穴而永怀怵惕,何必衔芦而惨惨畏容。故充乎宰割之用者,必爱乎刍豢者也;给乎煎熬之膳者,必安乎庭立者也。
抱朴子曰:聪者贵於理遗音於千载之外,而得兴亡之迹;明者珍於鉴逸群於寒瘁之中,而抽匡世之器。若夫聆繁会之响,而顾问於庸工,非延州之清听也;枉英远之才,而谘之於常人,非独见之奇识也。故与不赏物者而论用凌侪之器,是使瞽者指五色也;与妬胜己者而谋举疾恶之贤,是与狐议治裘也。
抱朴子曰:驡驳危苦於崄峻之端,不乐咈守之役;吉光饥渴於冰霜之野,不愿牺牲之饱。孤竹不以绝粒易鹿台之富,子廉不以困匮贸铜山之丰。
抱朴子曰: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,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。故有跋涉而游集,亦或密迹而不接。
抱朴子曰:华衮粲烂,非只色之功;嵩岱之峻,非一篑之积。故九子任而康凝之绩熙,四七授而佐命之勋着。
抱朴子曰:翠虬无翅而天飞,螣蛇无足而电骛,鳖无耳而善闻,蚓无口而扬声。故皋繇喑而与辩者同功,晋野瞽而与离朱齐明。
抱朴子曰:官达者才未必当其位,誉美者实未必副其名。故锯齿不能咀嚼,箕舌不能别味,壶耳不能理音,屩鼻不能识气,釜目不能摅望舒之景,床足不能有寻常之逝。
抱朴子曰:路人不能挽劲命中而识养由之射,颜子不能控辔振策而知东野之败。故有不能下棋而经目识胜负,不能徽弦而过耳解郑雅者。
抱朴子曰:垂荫万亩者,必出峻极之岭;滔天襄陵者,必发板桐之源;邈世之勋,必由绝伦之器;定倾之算,必吐冠俗之怀。是以蟭螟之巢,无乘风之羽;沟浍之中,无宵朗之琦。
抱朴子曰:冲飙焚轮,原火所以增炽也,萤烛值之而反灭。甘雨膏泽,嘉生所以繁荣也,而枯木得之以速朽。朱轮华毂,俊民之大宝也,而负乘窃之而召祸。鼎食万锺,宣力之弘报也,而近才受之以覆餗。
抱朴子曰:屠犀为甲,给乎专征之服;裂翠为华,集乎后妃之首。虽出幽谷迁于乔木,然为二物之计,未若栖窜於林薄,摄生乎榛薮也。故灵龟宁曳尾於涂中,而不愿巾笥之宝;泽雉乐十步之啄,以违鸡鹜之祸。
抱朴子曰:偏才不足以经周用,只长不足以济众短。是以鸡知将旦,不能究阴阳之历数;鹄识夜半,不能极晷景之道度。山鸠知晴雨於将来,不能明天文;蛇蚁知潜泉之所居,不能达地理。
抱朴子曰:禁令不明,而严刑以静乱;庙算不精,而穷兵以侵邻。犹钐禾以讨蝗虫,伐木以杀蠹蝎,食*以中蚤虱,彻舍以逐雀鼠。
抱朴子曰:锐锋产乎钝石,明火炽乎暗木,贵珠出乎贱蚌,美玉出乎丑璞。是以不可以父毋限重华,不可以祖祢量卫霍也。
抱朴子曰:志得则颜怡,意失则容戚。木朽则末枯,源浅则流促。有诸中者必形乎表,发乎迩者必着乎远。
抱朴子曰:妍姿媚貌,形色不齐,而悦情可均。丝竹金石,五声诡韵,而快耳不异。缴飞钩沉,罾举罝抑,而有获同功。树勋立言,出处殊涂,而所贵一致。
抱朴子曰:利丰者害后,质美者召灾。是以南禽歼於藻羽,穴豹死於文皮。鳣鲤积而玄渊涸,麋鹿聚而繁林焚,金玉崇而寇盗至,名位高而忧责集。
抱朴子曰:商风宵肃则絺扇废,登危陟峻则轻舟弃,干戈云扰则文儒退,丧乱既平则武夫黜。
抱朴子曰:价直万金者,不待见其物而好恶可别矣;条枝连抱者,不俟围其木而巨细可论矣。故望洪涛之滔天,则知其不起乎潢污之中矣;观翰章之汪濊,则知其不出乎章句之徒矣。
抱朴子曰:丹华绿草,不拘於曲瘁之株;紫芝芳秀,不限於斥卤之壤。是以受玄珪以告成者,生於四罪之门;承历数於文祖者,出於顽嚚之家。
抱朴子曰:善言居室,则靡远不应;枉直不中,则无近不离。是以宋野有退舍之荧惑,殷朝有外奔之昵属,四环至自少广之表,鹿马变於萧墙之裹。
抱朴子曰:荆卿、朱亥,不示勇於怯弱之间。孟贲、冯妇,不奋戈戟於俚侠之群。英儒硕生,不饬细辩於浅近之徒。达人伟士,不变皎察於流俗之中。
抱朴子曰:盘旋揖让,非御寇之容;损甲缨冑,非庙堂之饰。垂绅振佩,不可以挥刃争锋;规行矩步,不可以救火拯溺。
抱朴子曰:乾坤陶育,而庶物不识其惠者,由乎其益无方也。大人神化,而群细不觉其施者,由乎治之於未有也。故可知者小也,易料者少也。
抱朴子曰:#1娥英任姒,不以蚕织为首称;扬武汉高,不以细行招近誉。故澄视於三辰者,不遑纡鉴於井谷;清听於韶濩者,岂暇垂耳於桑间。
抱朴子曰:肤表或不可以论中,望貌或不可以核能。仲尼以丧家之狗,公旦类朴斲之材,咎繇面如蒙箕,伊尹形若槁骸。及龙阳宋朝,犹土偶之冠夜光;藉孺董邓,犹锦纨之裹尘埃也。
抱朴子曰:勋华不能化下愚,故教不行於子弟;辛癸不能改上智,故恶不染於三仁。
抱朴子曰:至大有所不能变,极细有所不能夺。故冰霜肃杀,不能凋菽麦之茂;炽暑郁隆,不能消雪山之冻;飙风荡海,不能使潜泉扬波;春泽荣物,不能使枯卉发华。
抱朴子曰:泣血之宝,仰礛v以摛景;沉闾孟劳,须楚砥以敛锋。骝馼待王孙而致远,令质俟隐括而成德。
抱朴子曰:栖鸾戢鸑,虽饥渴而不愿笼委於庖人之室;乘*天鹿,虽幽饥而不乐刍秣於濯龙之廐。是以掇蜩之叟,忘万物於芳林;垂纶之生,忽执珪於南楚。
抱朴子曰:方圆舛状,逝止异归。故浑象尊於行健,坤后贵於安贞。七*四气,以周流成功;五岳六柱,以峙静作镇。是以宋墨楚申#2,以载驰存国;干木胡明,以无为折冲。
抱朴子曰:得意於丘园者,身否而神泰;役己以恤物者,形逸而心劳。故抱瓮灌园者,欢於台宰;呕餐茹薇者,美乎鼎食。仗策去幽者,形如腒腊;夜以待旦者,勤忧损命。
抱朴子曰:仁忍有天渊之绝,善否犹有无之觉。驺虞侧足以蹈虚,豺狼掩群以害生。虞卿捐相印以济穷,华公让三事以推贤。李斯疾胜己而杀韩非,庞涓患不如而刑孙膑。
抱朴子曰:用得其长,则才无或弃;偏诘其短,则触物无可。故轻罗雾谷,冶服之丽也,而不可以御流镝;沉闾巨阙,断斩之良也,而不可以挑脚刺。
抱朴子曰:小疵不足以损大器,短疢不足以累长才。日月挟虫鸟之瑕,不妨丽天之景;*河合泥滓之浊,不害凌山之流。奢僭不可以弃夷吾,夺田不可以薄萧何,窃妻不可以废相如,受金不可以斥陈平。
抱朴子曰:虎豹不能搏噬於波涛之中,螣蛇不能登凌於不雾之日。挚雉兔则鸾凤不及鹰鹞,引耕犁则龙麟不逮双峙。故武夫勇士,无用乎晏如之世;硕生逸才,不贵乎力竞之运。抱朴子曰:两绊而项领,则骐騄与蹇驴同矣。失林而居槛,则猨狖与獾貉等矣。韬锋而不击,则龙泉与铅刀均矣。才远而任近,则英俊与庸琐比矣。若乃求千里之迹於絷维之骏,责匠世之勋於处碎之贤,谓之不惑,吾不信也。
抱朴子曰:捐荼茹蒿者,必无识甘之口;弃琼拾砾者,必无甄珍之明。薄九成而悦北鄙者,吾知其不能格灵只而仪翔凤矣;舍英秀而杖常民者,吾知其不能叙彝伦而臻升平矣。抱朴子曰:达乎通塞之至理者,不悁悒於穷否。审乎自然之有命者,不逸豫於道行;故萦抑渊洿,则遗愠闷之心;振耀宸扆,而无得意之色。三仕三已,则其人也。
抱朴子曰:否泰系乎运,穷达不足论士。得失在乎适偶,荣辱不可以才量。时命不可以力求,遭遇不可以智违。故尚父者,老妇之弃夫;韩信者,乞食之饿子;萧公者,斗筲之吏;鲸布者,刑黜之亡隶。当其行龙姿於虺蜥之中,卷凤翅乎斥鴳之群,则彼龙后,谓为其伦。
抱朴子曰:四灵翳逸,而为隆平之符;幽人嘉遁,而为有国之宝。何必司晨而衔镳羁绁於忧责哉。有用人之用也,无用我之用也。徇身者不以名汨和,修生者不以物累己。
抱朴子曰:量才而授者,不求功於器外;揆能而受者,不负责於力尽。故灭荧烛者,不烦沧海;扛斤两者,不事乌获。运薪辈盐,不宜枉骐骥之脚;碎职琐任,安足屈独行之俊矣。
抱朴子曰:圳浍之流,不能运大白之艘;升合之器,不能容千锺之物。熠耀不能并表微之景,常才不能别逸伦之器。盖造化所假,聪明有本根也。
抱朴子曰:郢人美下里之淫鼃,而薄六茎之和音;庸夫好悦耳之华誉,而恶利行之良规。故宋玉舍其延灵之精声,智士招其独见之远谋。
抱朴子曰:琼珉山积,不能无挟瑕之器;邓林千里,不能无偏枯之木。论珍则不可以细疵弃巨美,语大则不可以少累废其多。故叛主者良、平也,而吐六奇以安上;群盗者彭越也,而建弘勋於佐命。
抱朴子曰:五岳巍峨,不以藏疾伤其极天之高;沧海滉漾,不以舍垢累其无涯之广。故九德尚宽以得众,宣尼泛爱而与进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八竟
#1『曰』原作『四』,据校本改。
#2『申』原作『中』,据校本改。
40-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九
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九
广譬
抱朴子曰:立德践言,行全操清,斯则富矣,何必玉帛之崇乎;高尚其志,不降不辱,斯则贵矣,何必青紫之兼拖也。俗民不能识其度量,庸夫不得揣其铨衡,是则高矣,何必凌云而蹈霓乎;问者莫或测其渊流,求者未有觉其短乏,是则深矣,何必洞河而沦海乎。四海苟备,虽室有悬磬之窭,可以无羡乎铸山而煮海矣;身处鸟兽之群,可以不渴乎朱轮而华毂矣。
抱朴子曰:潜灵俟庆云以腾竦,栖鸿阶劲风以凌虚,素鳞须姬发而跃,白雉待公旦而来,姜老值西伯而投磻溪之纶,韩英遭汉高乃骋拨乱之才。
抱朴子曰:澄精神於玄一者,则形器可忘;邈高节以外物者,同富贵可遗。故支离之伟造化而怡颜,北人箕叟栖嵩岫而得意焉。
抱朴子曰:粗理不可浃全,能事不可毕兼。故悬象明而可蔽,山川滞而或移,金玉刚而可柔,坚冰密而可离。公旦不能与伯氏跟絓於冯云之峻,仲尼不能与吕梁较伎於百仞之溪。抱朴子曰:震雷不能细其音以协金石之和,日月不能私其耀以就曲照之惠,大川不能促其涯以适速济之情,五岳不能削其峻以赴陟者之欲。故广车不能胁其辙以苟通於狭路,高士不能撙其节以同尘於隘俗。
抱朴子曰:阴阳以广陶济物,三光以普照着明,嵩华以藏疾为旷,北溟以含垢称大,硕儒以与进弘道,远数以博爱容众。
抱朴子曰:灵龟之甲,不必为战施;麟角凤爪,不必为斗设。故隽生不释剑於平世,击柝不辍备於思危。
抱朴子曰:南金不为处幽而自轻,瑾瑶不以居深而止洁,志道者不以否滞而改图,守正者不以莫赏而苟合。
抱朴子曰:登玄圃者,悟丘阜之卑;浮溟海者,识池沼之褊。披九典乃觉墙面之笃蔽,闻至道乃知拘俗之多迷。
抱朴子曰:浑沌#1之原,无皎登之流。毫厘之根,无连抱之枝。分寸之烬,无炎远之热。隙穴之中,无炳蔚之群。钩曲之形,无绳直之影。参差之上,无整齐之下。
抱朴子曰:不睹琼琨之熠烁,则不觉瓦砾之可贱;不觌虎豹之彧蔚,则不知犬羊之质漫。聆白雪之九成,然后悟巴人之极鄙;识儒雅之汪濊,尔乃悲不学之固陋。
抱朴子曰:无当之玉碗,不如全用之埏埴;寸裂之锦黻,未若坚完之韦布。故夏姬之无礼,不如孤逐之皎洁;富贵之多罪,不如贫贱之履道。
抱朴子曰:猛兽不奋搏於度外,鹰鹞不挥翮以妄击。若庙算既内不揆德,进取又外不量力,犹轻羽之投洪炉,飞雪之委沸镬,朝菌之试干将,羔犊之犯虣虎也。
抱朴子曰:三辰蔽於天,则清景暗於地;根荄蹙於此,则柯条瘁於彼。道失於近,则祸及於远;*缪於上,而民困於下。
抱朴子曰:务於远者或失於近,治其外者或患生乎内。覆头者不必能令足不濡,蔽腹者不必能令背不伤。故秦始筑城遏胡而祸发帏幄,汉武悬旌万里而变起萧墙。
抱朴子曰:人才无定珍,器用无常道。进趋者以适世为奇,役御者以合时为妙。故玄冰结则五明捐,隆暑炽则裘炉退,高鸟聚则良弓发,狡兔多则卢鹊走,干戈兴则武夫奋,韶夏作则文儒起。
抱朴子曰:激修流扬朝宗者,不可以背五城而跨积石;舒翠叶吐丹葩者,不可以舍洪荄而去繁柯。败源失本,鲜不枯汔。叛圣违经,理不弘济。
抱朴子曰:四渎辩源,五河分流,赴卑注海,殊涂同归。色不均而皆艳,音不同而咸悲,香非一而并芳,味不等而悉美。
抱朴子曰:物贵济事而饰为其末,化俗以德而言非其本。故绵布可以御寒,不必貂狐;淳素可以匠物,不在文辩。
抱朴子曰:冲飙谧气则转蓬山峙,修纲既舒则万月齐理。故未有上好谦而下慢,主贱宝而俗贫。
抱朴子曰:事有绿微而成着,物有治近而致远。故修步武之池,而引沈鳞於江海;丰朝阳之林,而延灵禽於丹穴。设象於盘孟,而翠虬降於玄霄;委灰於尺水,而望舒变於太极。是以晋文回轮於勇虫,而壮士云赴;句践曲躬於怒鼃,而戎卒轻死。九九显而扣角之俊至,枯骨掩而参分之仁洽。
抱朴子曰:膏壤在荄,而柯叶含荣;率俗以身,则不言而化。故有唐以鹿裘臻太平,齐桓以损紫止奢竞。章华构而丰屋之过成,露台辍而玄默之风行。
抱朴子曰:聪者料兴亡於遗音之绝响,明者觌机理於玄微之未形。故越人见齐桓不振之征於未觉之疾,箕子识殷人鹿台之祸於象箸之初。
抱朴子曰:二仪不能废春秋以成岁,明主不能舍刑德以致治。故诛贵所以立威,赏贱所以劝善。罚上达,则奸萌破而非#2懦弱所能用也;惠下逮,则远人怀而非俭吝所能辩也。
抱朴子曰:浮沧海者,必精占於风气,故保利涉之福。善莅*者,必战战於得失,故享惟永之庆。故暗君之所轻,盖明主之所重也;亡国之所弃,则治世之所行也。
抱朴子曰:毫厘蹉於机,则寻常违於的。与夺失於此,则善否乱於彼。邪正混侔,则彝伦攸斁;功过不料,则庶绩以崩。故明君赏犹春雨而无霖淫之失,罚拟秋霜而无诡时之严。
抱朴子曰:明铨衡者,所重不可得诬也;仗法度者,所爱不可得私也。故得人者,先得之於己者也;失人者,先失之於己者也。未有得己而失人,失己而得人者也。
抱朴子曰:明主躬操威恩,不假人以利器;暗主倒执干戈,虽名尊而势去。故制庆赏而得众者,田常所以夺齐也;擅威福而专朝者,王莽所以篡汉也。
抱朴子曰:常制不可以待变化,一涂不可以应无方。刻船不可以索遗剑,胶柱不可以谐清音。故翠盖不设於晴朗,朱轮不施於涉川。味淡则加之以盐,沸溢则增水而减火。
抱朴子曰:丹书铁券,刺牲歃血,不能救违约之弊,则难以结绳检矣。五刑九伐,赤族之盛,不足以止觊觎之奸,则不可以舞干化矣。是以书有世重之文,易有随时之宜。
抱朴子曰:人有识真之明者,不可欺以伪也;有揣深之智也,不可诳以浅也。不然以虺蛇为应龙,狐鸱为麟凤矣。
抱朴子曰:世有雷同之誉,而未必贤也;俗有讙哗之毁,而未必恶也。是以迎而许之者,未若鉴其事而试其用;逆而距之者,未若听其言而课其实。则佞媚不以虚谈进,良能不以孤弱退,驽蹇辍望於大辂,戎虬扬镳而电骋。则功胡大而不可建,道胡远而不可到。
抱朴子曰:潜朽之木,不能当倾山之风;含鄛之崖,难以值滔天之涛。故七百之祚,三十之世,非徒牧野之功;倒戈之败,鹿台之祸,不始甲子之朝。其强久矣,其亡尚矣。
抱朴子曰:贵远而贱近者,常人之用情也;信耳而疑目者,古今之所患也。是以秦王叹息於韩非之书,而想其为人;汉武慷慨於相如之文,而恨不同世。及既得之,终不能拔。或纳谗而诛之,或放乎冗散。此盖叶公之好伪形,见真龙而失色也。
抱朴子曰:摩尼不宵朗,则无别於碛砾;化鲲不凌霄,则靡殊於桃虫。绵驹吞声,则与喑人为群;逸才沈抑,则与凡庸为伍。故鳅亵绛虬於渊洿,驽蹇黩骏騄於垧野者,不识彼物静与之同,动与之异。
抱朴子曰:弃金璧於涂路,则行人止足;委锦纨於泥泞,则见者惊咄。若夫放高世之士於庸卤之伍,捐经国之器於困滞之地,而谈者不讼其屈,达者不拯其穷。或贵其文而忽其身,或用其策而忘其功。斯之为病,由来久矣。
抱朴子曰:开源不亿仞,则无怀山之流;崇峻不凌霄,则无弥天之云。财不丰则其惠也不博,才不远则其辞也不瞻。故睹盈丈之牙,则知其不出径寸之口;见百寻之枝,则知其不附毫末之木。
抱朴子曰:灵凤所以晨起丹穴,夕萃轩丘,日未移晷,周章九陔,凌风蹈云,不缀不阂者,以其六翮之轻劲也。夫良才大智,亦有国之六翩也。
抱朴子曰:淇卫忘归,不能无弦而远激;振尘之音,不能无器而与哀。超俗拔萃之德,不能立功於未至之时。
抱朴子曰:朱绿之藻,不秀於枯柯;倾山之流,不发乎个源。熠耀之宵焰,不能使万品程形。志尽势利,不能使芳风邈世。
抱朴子曰:重渊不洞地,则不能含螭龙,吐吞舟。峻山不极天,则不能韬琳琅,播云雨。立德不绝俗,则不能收美声,箸厚实。执志不绝群,则不能臻成功,铭弘勋。而凡夫朝为蜩翼之善,夕望丘陵之益,犹立植黍稷,坐索於丰收也。抱朴子曰:行无邈俗之标,而索高世之称;体无道艺之本,而营朋*之未。欲以收清贵於当世,播德音於将来,犹寨裳以越沧海,企伫而跃九玄。
抱朴子曰:泥龙虽藻绘炳蔚,而不堪庆云之招。撩禽虽调琢玄*,而不任凌风之举。刍狗虽节以金翠,而不能蹑景以顿逸。近才虽丰其宠禄,而不能令天清而地平。
抱朴子曰:*粥既陈,则旁有烂肠之鼠;明燎宵举,则下有聚死之虫。刍豢之丰,则鼎俎承之;才小任大,则泣血涟如。桑、霍为戒厚矣,范疏之鉴明矣。
抱朴子曰:沧海扬万里之涛,不能敛山峰之尘;惊风摧千仞之木,不能拔弱草之荄。貙虎虣阚,不能威蚊虻;冠世之才,不能合流俗。
抱朴子曰:坚志者,功名之主也;不惰者,众善之师也。登山不以.艰险而止,则必臻乎峻岭矣;清苦不以穷否而怨,则必永其令问矣。
抱朴子曰:和鹊虽不长生,而针石不可谓非济命之器也;儒者虽多贫贱,而坟典不可谓非进德之具也。播种有不收者矣,而稼穑不可废;仁义有遇祸者矣,而行业不可惰。
抱朴子曰:重载不止,所以沉我舟也;昧进志退,所以危我身也。聚蝎攻本,虽权安然,必领之征也。
抱朴子曰:玄云为龙兴,非虺蜓所能招也;飙风为虎发,非狐貉之能致也。是以大人受命,则逸伦之士集;玉帛幽求,则丘园之俊起。
抱朴子曰:金以刚折,水以柔全;山以高陊,谷以卑安。是以执雌节者,无争雄之祸;多尚人者,有召怨之患。
抱朴子曰:淮阴隐勇於跨下,不损其龙跃而虎视也;应侯韬奇於溺箦,不妨其鸾翔而凤起也。或南面称孤,或宰总台鼎。故一抑一扬者,轻鸿所以凌虚也;乍屈乍伸者,良才所以俟时也。
抱朴子曰:焦螟之卑栖,不肯为衔鼠之唳天;玄蝉之洁饥,不愿为蜣螂之秽饱。是以御寇不纳郑阳之惠,曾参不美晋楚之宝。
抱朴子曰:微飙不能扬大海之波,毫芒不能动万钧之锺。是以漆园思惠,有捐斤之叹;伯氏哀期,有剿弦之愤。短唱不足以致弘丽之和,势利不足以移淡泊之心。
抱朴子曰:熊罴不校捷於狐狸,金鹗不竞击於小鹞。是以张耳掩壮於抱关,朱亥窜勇於鼓刀。
抱朴子曰:悬鱼惑以芳饵,槛虎死於笼狐。不可以钓缗致者,必虹螭也;不可以机阱诱者,必麟虞也。
抱朴子曰:夫云翔者,不知泥居之洿;处贵者,鲜恕群下之劳。然根朽者,寻木不能保其千里之茂也;民怨者,尧、舜不能恃其长世之庆也。抱朴子曰:凡木结根於灵山,而匠石为之寝斤斧;小鲜寓身於龙池,而渔父为之息网罟。蚊集鹰首,则鵦不敢啄;鼠住虎侧,则狸犬不敢议。
抱朴子曰:灵蔡默然,而吉凶昭晳於无形;春鼃长哗,而丑音见患於聒耳。故声希者响必巨,辞寡者信必箸。
抱朴子曰:箕踞之俗,恶盘旋之容;被发之域,憎章甫之饰。故忠正者见排於谗胜之世,雅人不容乎恶直之俗。
抱朴子曰:升水不能救八薮之燔爇,撮壤不能遏砥柱之沸腾,寸刃不能刊长洲之林,独是不能止朋*之非。
抱朴子曰:千羊不能扞独虎,万雀不能抵一鹰。庭燎攒举,不及羲和之末景;百鼓并伐,未若震霆之余声。是以庸夫盈朝,不能使彝伦攸叙;英俊孤任,足#3以令庶事根长。
抱朴子曰:非分之达,犹林卉之冬华也;守道之穷,犹竹柏之履霜也。故识否泰於独见者,虽劫以锋锐,犹不失正而改涂焉,安肯謟笑以偶俗乎;体方贞以居直者,虽诱以封国,犹不违情以趋时焉,安肯躐径以取容乎。
抱朴子曰:震雷輷,而不能致音乎聋聩之耳;重光丽天,而不能曲景於幽岫之中;凝冰惨栗,而不能凋款冻之华;朱飙铄石,而不能靡萧丘之木。故至德有所不能移也。
抱朴子曰:彍弩危机,严镞衔弦,至可忌也,而勇雉触之而不猜;暗*乱邦,恶直妬能,甚难测也,而贪人竞之而不避。故飞锋暴集而不觉,祸败奄及而不振。是以愚夫之所悦,乃达者之所悲也;凡才之所趋,乃大智之所去也。
抱朴子曰:风不辍则扇不用,日不入则烛不明,华不堕则实不结,岸不亏则谷不盈。九有乂#1安,则韩、白之功不着;长君继轨,则伊、霍之勋不成。故病困乃重良医,世乱而贵忠贞。
抱朴子曰:好荣故乐誉之欲多,畏辱则憎毁之情急。若夫通精元一,合契造化,混盈虚以同条,齐得失於一指者,爱恶未始有所击,穷通不足以滑和。
抱朴子曰:与夺不汨其神者,至粹者也;利害不染其和者,极醇者也。浩浩乎非瓢觯所校矣,茫茫乎非跬步所寻矣。声希所以为大音,和寡所以崇我贵。玄*辽邈而不与其旷,死生大矣而不以改其守。常分纸碎,将胡恤焉。
抱朴子曰:林繁则匠入矣,珠美则裂矣。石舍金者焚铄,草任药者剪掘。刃利则先缺,弦哀则速绝。用以适己,真人之宝也;才合世求,有伎之灾也。
抱朴子曰:准的陈则流镝赴焉,美名起则谤讟攻焉。瑰货多藏,则不招怨而怨至矣;器盈志骄,则不召祸而祸来矣。
抱朴子曰:连城之宝,非贫寒所能市也;高世之器,非浅俗所能识也。然盈尺之珍,不以莫知而暗其质;逸伦之士,不以否塞而薄其节。乐天任命,何怨何尤。
抱朴子曰:大鹏无戒旦之用,巨象无驰逐之才。故蒋琬败绩於百里,而为三台之标;陈平困瘁於治家,而怀六奇之略。
抱朴子曰:明暗者,才也,自然而不可饰焉;穷达者,时也,有会而不可力焉。吕尚非早蔽而晚智,然振素而仅遇;韩信非初怯而末勇,然危困而后达。
抱朴子曰:奔骥不能及既往之失,千金不能救斯言之玷。故博其施者,未若防其微;勤其求者,不如寡其辞。
抱朴子曰:烈士之爱国也如家,奉君也如亲,则不忠之事不为其罪矣;仁人之视人也如己,待疏也犹密,则不恕之怨不为其责矣。
抱朴子曰:玄冰未结,白雪不积,则青松之茂不显;俗化不弊,风教不颓,则皎洁之操不别。在危国而况贱,故庄、莱抗遗荣之高;居乱邦而饥寒,故曾、列播忘富之称。
抱朴子曰:天居高而鉴卑,故其网虽疏而不漏;神聪明而正直,故其道赏真而罚伪。是以惠和畅於九区,则七耀得於玄吴;残害着於品物,则二气谬於四八。
抱朴子曰:天秩有罔极之尊,人爵无违德之贵。故仲尼虽匹夫而飨祀於百代,辛、癸为帝王而仆竖不愿以见比。商老身愈贱而名愈贵,幽、厉位弥重而罪弥着。齐王之生不及柳惠之墓,秦王之宫未若康成之闾。
抱朴子曰:影响不能无形声以着,余庆不可以无德而招。故唐尧为*七十余载,然后景星摛耀。羊公积行,*发不倦,尔乃坠金雨集。涂远者其至必迟,施后者其报常晚。
抱朴子曰:理尽者不可责有余,一至者不可求兼济。故洪涛之末,不能荡浮萍。冲风之后,不能扬轻尘。劲弩之余,力不能洞雾谷。西颓之落晖,不能照山东。
抱朴子曰:悬象虽薄蚀,不可以比萤烛之贞耀;*河虽混浑,不可以方沼沚之清澄。山虽崩,犹峻於丘垤;虎虽瘠,犹猛於豺狼。
抱朴子曰:神农不九疾,则四经之道不垂;大禹不胼胝,则玄珪之庆不集。故救忧为厚乐之本,暂劳为永逸之始。
抱朴子曰:金钩桂饵虽珍,不能制九渊之沉鳞;显宠丰禄虽贵,而不能致无欲之幽人。故吕梁有鹄立之夫,河湄繁伐檀之民。玉帛徒集於子陵之巷,蒲轮虚反於徐生之门。
抱朴子曰:观听殊好,爱憎难同。飞鸟睹西施而惊逝,鱼鳖闻九韶而深沉。故衮藻之粲焕,不能悦裸乡之目;采菱之清音,不能快楚隶之耳;古公之仁,不能喻欲地之狄;端木之辩,不能释击马之庸。
抱朴子曰:般旋之仪,见憎於裸踞之乡;绳墨之匠,获忌於曲木之肆。贪婪饕餮者,疾素丝之皎洁;比周实繁者,雠高操之孤立。犹贾坚之恶同利,丑女之害国色。
抱朴子曰:君子之升腾也,则推贤而散禄;庸人之得志也,则矜贵而忽士。施惠隆於佞幸,用才出乎小惠。不与智者共其安,而望有危而见救;不与奇士同其欢,而欲有戚之见恤。犹灾火张天,方请雨於名山;洪水凌空,而伐舟於东闽。不亦晚乎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九竟
#1『浑沌』原作『*屯』,据校本改。
#2『非』原脱,据校本补。
#3『足』原作『之』,据校本改。
#4『乂』原作『人』,据校本改。
41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
辞义
或曰:乾坤方圆,非规矩之功。三辰摛景,非莹磨之力。春华粲焕,非渐染之采。茞蕙芬馥,非容气所假。知夫至真,贵乎天然也。义以罕觌为异辞,以不常为美。而历观古今属文之家,鲜能挺逸丽於毫端,多斟酌於前言。何也?
抱朴子曰:清音贵於雅韵克谐,着作珍乎判微析理。故八音形器异而锺律同,黼黻文物殊而五色均。徒闲涩有主宾,妍蚩有步骤,是则总章无常曲,火庖无定味。夫梓豫山积,非班匠不能成机巧;众书无限,非英才不能收膏腴。何必寻木千里,乃构大厦;*神之言,乃着篇章乎。
抱朴子曰:夫才有清浊,思有修短,虽并属文,参差万品。或浩漾而不渊潭,或得事情而辞钝,违物理而言功。盖偏长之一致,非兼通之才也;暗於自料,强欲兼之。违才易务,故不兔嗤也。
抱朴子曰:五味舛而并甘,众色乖而皆丽。近人之情,爱同憎异,贵乎合己,贱於殊途。夫文章之体,尤难详赏。苟以入耳为佳,适心为快,鲜知忘味之九成,雅颂之风流也。所谓考盐梅之咸酸,不知大羹之不致;明飘飖之细巧,蔽於沈深之弘邃也。其英异宏逸者,则罗网乎玄*之表;其拘束龌龊者,则羁绁於笼罩之内。振翅有利钝,则翔集有高卑;骋迹有迟迅,则进趋有远近。驽锐不可胶柱调也。文贵丰瞻,何必称善如一口乎。不能拯风俗之流遁,世涂之凌夷,通疑者之路,赈贫者之乏,何异春华不为肴粮之用,茝蕙不救冰寒之急?古诗刺过失,故有益而贵;今诗纯虚誉,故有损而贱也。
抱朴子曰:属笔之家,亦各有病。其深者则患乎譬烦言冗,申诫广喻。欲弃而惜,不觉成烦也。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,证援不给。皮肤鲜泽而骨骸迥弱也。繁华炜晔,则并七曜以高丽。沈微沦妙,则侪玄渊之无测。人事靡细而不浃,王道无微而不备,故能身贱而言贵,千载弥彰焉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竟
42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一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一
循本
抱朴子曰:玄寂虚静者,神明之本也。阴阳柔刚者,二仪之本也。巍峨岩岫者,山岳之本也。德行文学者,君子之本也。莫或无本而能立焉。是以欲致其高,必丰其基;欲茂其末,必深其柢。乡*之友,不洽而勤。远方之求,莅官之称,不着而索。不次之显,是以虽佻虚誉,犹狂华千霜以寒曜不崇朝而零瘁矣。虽窃大宝於不料,冒惟尘以负乘,犹鲜介附腾波以高凌,顾眄已枯株於危陆矣。圣贤孜孜,勉之若彼;浅近蹻蹻,忽之如此。积习则忘鲍肆之臭,裸乡不觉呈形之丑。自非遁世而无闷,齐物於通塞者,安能弃近易而寻迂阔哉。将术斯弊,其术无他,徒擢民於严岫,任才而不计也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一竟
43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二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二
应嘲
抱朴子曰:客嘲余云:先生载营抱一,韬景灵渊,背俗独往,邈尔萧然。计决,而犹与不栖於心术;分定,而世累无余於胸间。伯阳以道德为首,庄周以逍遥冠篇,用能摽峻格於九霄,宣芳烈於罔极也。今先生高尚勿用,身不服事,而着君道臣节之书;不交於世,而作讥俗救生之论;甚爱骭毛,而缀用兵战守之法;不营进趋,而有审举穷达之篇。蒙窃惑焉。
抱朴子曰:君臣之大,次於天地。思乐有道,出处一情。隐显任时,言亦何系。大人君子,与事变通。老子无为者也,*谷终隐者也,而着其书咸论世务。何必身居其位,然后乃言其事乎。夫器非琼瑶,楚和不泣;质非潜虬,风云不集。余才短德薄,干不适治,出处同归,行止一致。岂必达官乃可议*事,居否则不可论治乱乎。常恨庄生言行自伐,桎梏世业,身居漆园而多诞谈。好画*魅,憎图狗马,狭细忠贞,贬毁仁义。可谓雕虎书龙,难以征风云;空板亿万,不能救无钱。孺子之竹马,不免於脚剥;土柈之盈案,无益於腹虚也。或人又曰:然吾子所着,弹断风俗,言苦辞直。吾恐适足取憎在位,招摈於时。非所以扬声发誉,见贵之道也。抱朴子曰:夫制器者,珍於周急,而不以采饰外形为善;立言者,贵於助教,而不以偶俗集誉为高。若徒阿顺谄谀,虚美隐恶,岂所匡失弼违,醒迷补过者乎。虑寡和而废白雪之音,嫌难售而贱连城之价,余无取焉。非不能属华艳以取悦,非不知抗直言之多吝,然不忍违情曲笔,错滥真伪。欲令心口相契,顾不愧景,冀知音之在后也。否泰有命,通塞听天,何必书行言用,荣及当年乎。夫君子之开口动笔,必戒悟蔽,式整雷同之倾邪,磋聋流遁之暗秽。而着书者,徒饰弄华藻,张磔迂阔,属难验无益之辞,治靡丽虚言之美。有似坚白厉修之书,公孙刑名之论,虽旷笼天地之外,微入无间之内,立解连环,离同合异,鸟影不动,鸡卵有足,犬可为羊,大龟长蛇之言,适足示巧表奇以诳俗。何异乎画放仓以救饥,仰天汉以解渴。说昆山之多玉,不能赈原宪之贫。观药藏之簿领,不能治危急之疾。墨子刻木鸡以厉天,不如三寸之车辖;管青铸骐骥於金象,不如驽马之周用。言高秋天而不可施者,丘不与易也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二竟
44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三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三
喻蔽
抱朴子曰:余雅谓王仲任作论衡八十余篇,为冠伦大才。有同门鲁生难余曰:夫琼瑶以寡为奇,碛砾以多为贱。故庖牺卦不盈十而弥纶二仪,老氏言不满万而道德备举。王充着书,兼箱累帙。而乍出乍入,或儒或墨。属词比义,又不尽美。所谓陂原之蒿莠,未若步武之黍稷也。抱朴子答曰:且夫作者之谓圣,述者之谓贤。徒见述作之品,未闻多少之限也。吾子所谓窜巢穴之沈昧,不知八弦之无外。守灯烛之宵曜,不识三光之晃朗。游潢洿之浅狭,未觉南溟之浩汗。滞丘垤之位埤,不寤蒿岱之峻极也。两仪所以称大者,以其函括八荒,缅邈无表也。山海所以为富者,以其包笼旷阔,含受杂错也。若如雅论,贵少贱多,则穹隆无取乎宏焘,而旁泊不贵於厚载也。夫迹水之中,无吞舟之鳞;寸枝之上,无垂天之翼;蚁垤之颠,无扶桑之林;潢潦之源,无襄陵之流。巨鳌首冠瀛洲,飞波凌乎方丈。洪桃盘於度陵,建水竦於都广。沉馄横於天池,云鹏戾乎玄象。且夫雷霆之骇,不能细其响。*河之激,不能局其流。骐騄追风,不能近其迹。鸿鹄奋翅,不能卑其飞。云厚者雨必猛,弓劲者箭必远。王生学博才大,又安省乎。吾子云,玉以少贵,石以多贱。夫玄圃之下,荆华之颠,九员之泽,折方之渊,琳琅积而成山,夜光焕而灼天,顾不善也。又引庖牺氏着作不多。若夫周公既繇大易,加之以礼乐。仲尼作春秋,而重之以十篇。过於庖牺,多於老氏,皆当贬也。言少则至理不备,辞寡即庶事不畅,是以必须篇累卷积而纲领举也。羲和升光以启旦,望舒曜景以灼夜。五林并生而异用,百药杂秀而殊治,四时会而岁功成,五色聚而锦绣丽,八音谐而箫韶美,群言合而道艺辩。积猗顿之财,而用之甚少,是何异於原宪也;怀无铨之量,而着述约陋,亦何别於琐碌也。音为知者珍,书为识者传。瞽旷之调锺,未必救解於同世。格言高文,岂患莫赏而减之哉。且夫江海之秽物不可胜计,而不损其深也;五岳之曲木不可訾量,而无亏其峻也。夏君之璜,虽有分毫之瑕,晖曜符彩足相补也;数千万言,虽有不艳之辞,事义高远足相掩也。故曰:四渎之浊,不方瓮水之清;巨象之瘦,不同羔羊之肥矣。子又讥之乍入乍出,或儒或墨。夫发口为言,着纸为书。书者,所以代言。言者,所以书事。若用笔不宜杂载,是论议当常守一物。昔诸侯访*,弟子问仁,仲尼答之,人人异辞。盖因事记规,随时所急。譬犹治病之方千百,而针灸之处无常,却寒以温,除热以冷,其於救死存身而已。岂可诣者,逐一道如齐楚,而不改路乎。陶朱、白圭之财不一物者,丰也;云梦、孟诸所生万殊者,旷也。故淮南鸿烈,始於原道淑真,而亦有兵略主术。庄周之书,以死生为一,亦有畏牺慕龟,请粟救饥。若以所言不纯而弃其文,是治珠翳而剜眼,疗湿痹而刖足,患荑莠而刈谷,憎枯枝而伐树也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三竟
45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四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四
百家
抱朴子曰:百家之言,虽不皆清翰锐藻,弘丽汪濊,然悉才士所寄心,一夫澄思也。正经为道义之渊海,子书为增深之川流。仰而比之,则景星之佐三辰;俯而方之,则林薄之裨嵩岳。而学者专守一业,游井忽海,遂踬於泥泞之中,而沈滞乎不移之困。子书彼引玄矿,眇邈泓窈,总不测之源,扬无遗之流,变化不击於规矩之方圆,旁通不沦於违正之邪径,风格高严,重仞难尽。是偏嗜酸甜者,莫能赏其味也;用思有限者,不得辩其神也。先民叹息於才难,故百世为随踵。不以璞不生板桐之岭,而捐曜夜之宝;不以书不出周孔之门,而废助教之言。犹彼操水者,器虽异而救火同焉。譬若针灸者,术虽殊而攻疾均焉。狭见之徒,区区执一,去博辞#1精思,而不识合锱铢可以齐重於山陵,聚百千可以致数於亿兆。惑#2诗赋琐碎之文,而忽子论深美之言。真伪颠倒,玉石混殽,同广乐於桑间,均龙章於素质。可悲可慨岂一条哉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四竟
#1『辞』原作『乱』,据校本改。
#2『惑』原作『或』,据校本改。
46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五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五
文行
或曰:德行者,本也;文章者,末也。故四科之序,文不居上。然则着纸者,糟粕之余事;可传者,祭毕之刍狗。卑高之格,是可讥矣。抱朴子答曰:筌可弃而鱼未获,则不得无筌;文可废而道未行,则不得无文。若夫翰迹韵略之广逼,属辞比义之妍媸,源流至到之修短,韫藉汲引之深浅。其悬绝也,虽天外毫内不足以喻其辽邈;其相倾也,虽三光熠耀不足以方其巨细。龙渊铅铤,未足譬其锐钝;鸿羽积金,未足方其轻重。而俗士唯见能染毫画纸,便槩以一例。斯伯氏所以永思锺子,郢人所以格斤不运也。夫斲削者比肩,而班狄擅绝手之名;援琴者至多,而夔襄专清声之称;厩马千驷,而骐骝有邈群之价;美人万计,而威施有超世之色者:盖远过众也。且文章之与德行,犹十尺之与一丈。谓之余事,未之前闻也。八卦生乎鹰隼之被,六甲出於灵龟之负。文之所在,虽且贵本不必便疏,末不必皆薄。譬锦绣之因素地,珠玉之托石,云雨生於肤寸,江河始於咫尺。理诚若兹,则雅论病矣。又曰:应龙徐举,顾眄而凌云;汗血缓步,呼吸而千里。故蝼蚁怪其无阶而高致,驽蹇惊过己之不渐也。若夫驰骤诗论之中,周旋一经之内,以常情览巨异,以褊量测无涯,始自髫乱,诣于振素,不能得也。又世俗率贵古昔而贱当今,敬所闻而黩所见,同时虽有追风绝景之骏,犹谓不及伯乐之所御也;虽有宵朗兼城之璞,犹谓不及楚和之泣也;虽有断马指雕之剑,犹谓不及欧冶之所铸也;虽有生枯起朽之药,犹谓不及和鹊之所合也;虽有冠群独行之士,犹谓不及於古人也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五竟
47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六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六
正郭
抱朴子曰:嵇生以为太原郭林宗,竟不恭三公之命,学无不涉,名重於往代,加之以知人。知人则哲,盖亚圣之器也。及在衰世,栖栖惶惶,席不暇温,志在乎匡乱行道,与仲尼相似。余答曰:夫智与不智,存於一言。枢机之玷,乱乎白珪。愚谓亚圣之评,未易以轻有许也。夫所谓亚圣者,必具体而微,命世绝伦,与彼周孔其间无所复容之谓也。若人者,亦何足登斯格哉。林宗拔萃翘特,鉴识朗彻。方之常人所议,固多引之上及,实复未足也。此人有机辩风姿,又巧自抗遇而善用,且好事者为之羽翼,延其声誉於四方。故能挟之见准慕於乱世,而为遇听不核实者所摧策。及其片言所褒,则重於千金;游步所经,则贤愚波荡。谓龙凤之集,奇瑞之出也。吐声则余音见法,移足则遗迹见拟,可谓善击建鼓而当揭日月者。耳非真隐也,盖欲立朝则世已大乱,欲潜伏则闷而不堪,或跃则畏祸害,确尔则非所安。彰惶不定,载肥载臞。而世人逐其华而莫研其实,玩其形而不统其神。故遭雨巾坏,犹复见效,不觉其短。皆是类也。俗民追声,一至於是。故其虽有缺隙,莫之敢指也。夫林宗学涉知人,非无分也,然而未能避过实之名,而暗於自料也。或劝之以出仕进者,林宗对曰:吾昼察人事,夜看乾象,天之所废,不可支也。方今运在明夷之爻,值勿用之位,盖盘桓潜居之时,非在天利见之会也。虽在原陆,犹恐沧海流横,吾其鱼也。况可冒冲风而乘奔波乎。未若岩岫颐神,娱心彭老,优哉游哉,聊以卒岁。案林宗之言,其知汉之不可救,非其才之所辩审矣。法当仰隮商洛,俯泛五湖,追巢父於峻岭,寻渔父於沧浪。若不能结踪山客,离群独往,则当掩景渊洿,韬鳞括囊。而乃自西祖东,席不暇温,欲慕孔墨栖栖之事。圣者忧世,周流四方,犹为退士所见讥弹。林宗才非应期,器不绝伦,出不能安上治民,移风易俗;入不能弹毫属笔,祖述六艺。行自衒耀,亦既过差,收名赫赫,受饶颇多。然卒进无补於治乱,退无迹於竹帛。观倾视汨,冰泮草靡,未有异庸人也。无故沉浮於波涛之间,倒屣於埃尘之中,遨集京邑,交关贵游,轮刷策弊,匪遑启处,遂使声誉翕习,秦胡景附。巷结朱轮之轨,堂列赤绂之客,轺车盈街,载奏连车。诚为游侠之徒,未合逸隐之科也。有道之世而臻此者,犹不得复厕高洁之条贯,为秘丘之俊民,而修兹在於危乱之运,奚足多哉。孰不谓之暗於在天人之否泰,蔽於自量之优劣乎。空背恬默之涂,竟无有为之益,不值祸败盖其幸耳。以此为忧世念国,希拟素王,有似蹇足之寻龙骐,斥鴳之逐鸿鹄,焦冥之方云鹏,鼷鼬之比巨象也。然则林宗可谓有耀俗之才,无用守之质,见无不了,庶几大用。符采外发,精神内虚,不胜烦躁,言行相伐,口称静退,心希荣利。未得玄圃之栖禽,九渊之潜灵也。自衒自媒,士女之丑事也。知其不可而尤效尤师,亚圣之器其安在乎。虽云知人。知人之明,乃唐虞之所难,尼父之所病。夫以明并日月,原始见终,且犹有失,不能常中。况於林宗,荧烛之明,得失半解,已为不少矣。然则名称重於当世,美谈盛於既没,故其所得者则世共传闻,而所失者则莫之有识尔。虽颇甄无名之士於草莱,指未剖之璞於丘园,然未能进忠烈於朝廷,立御侮於疆场,解亡征於倒悬,折逆谋之竞逐,若鲍子之推管生,平仲之达穰宜。林宗名振於朝延,敬於一时。三九肉食,莫不钦重,力足以拔才,言足以起滞。而但养疾京辈,招合宾客,无所进致,以匡危蔽。徒能知人不肯荐举,何异知沃壤之任良田,识直木之中梁柱,而终不垦之以播嘉谷,伐之以构梁栋,奚解於不粒,何救於露居哉。其距贡举者,诚高操也。其走不休者,亦其疾也。嵇生又曰:林宗存为一世之所式,没则遗芳永播,硕儒俊士,未或指点,而吾生独评其短,无乃见嗤於将来乎。
抱朴子曰:曷为其然哉。苟吾言之允者,当付之於后后之识者,何恤於寡和乎。且前贤多亦讥之,独皇主褒过耳。故太傅诸葛公元逊亦曰:林宗隐不修遁,出不益时,实欲扬名养誉而已。街谈巷议以为辩,讪上谤*以为高。时俗贵之,歙然犹郭解、原涉见趋於曩时也。后进慕声者,未能考之於圣王之典,论之於先贤之行,徒或华名,咸竞准的,学之者如不及,谈之者则盈耳。中人犹不觉,童蒙安能知。故零陵太守殷府君伯绪,高才笃论之士也,亦曰:林宗入交将相,出游方国,崇私议以动众,关毁誉於朝廷。其所善则风腾雨骤,改价易姿;其所恶则摧顿陆沉,士人不齿。折其名贤,遭乱隐遁,含光匿景,未为远矣。君子行道,以匡君也,以正俗也。于时君不可匡,俗不可正。林宗周旋,清谈闾阎,无救於世道之陵迟,无解於天民之憔悴也。又故中书郎周生恭远,英伟名儒也,亦曰:夫遇治而赞之,则谓之乐道;遭乱而救之,则谓之忧道;乱不可救而避之,则谓之守道。虞舜,乐道者也;仲尼,忧道者也。微子,守道者也;汉室将倾,世务交游。林宗法当慨然私心,要同契君子,共矫而正之。而身栖栖为之雄伯,非救世之宜也。于时虽诸*门,六畜自寓耳。其陈蕃、窦武之徒,虽鼎司牧伯,皆贵重林宗,信其言论,臧否取定。於匡危易俗,不亦可冀乎。而林宗既不能荐有为之士,立毫毛之益,而通逃不仕也,则方之巢、许;废职待客者,则比之周公;养徒避役者,则拟之仲尼;弃亲依豪者,则同之游、夏。是以世眩名实,而大乱滋甚也。若谓林宗不知、则无以称聪明;若谓知之而不改,则无以言忧道。昔四豪似周公而不能为周公,今林宗似仲尼而不得为仲尼也。於是问者慨而叹曰:然则斯人乃避乱之徒,非全隐之高矣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六竟
48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七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七
弹襧
抱朴子曰:汉末有襧衡者,年二十有三。孔文举齿过知命,身居九列,文学冠群,少长称誉,名位殊绝,而友衡於布衣,又表荐之於汉朝,以为宜起家作台郎。云惟岳降神,异人并出;目所一见,辄诵於口;耳所瞥闻,不忘於心;性与道合,思若有神。其叹之如此。衡游许下,自公卿国士以下,衡初不称其官,皆名之云阿某,或以姓呼之为某儿。呼孔融为大儿,呼杨修为小儿,荀彧犹强可与语。过此以往,皆木梗泥偶,似人而无人气,皆酒瓮饭囊耳。百官大会,衡时在坐,忽颦蹙凄怆哀叹忼慨。或讥之曰:英豪乐集,非所叹也。衡顾眄历视稠众而答曰:在此积尸列柩之间,仁人安能不悲乎。曹公尝切齿欲杀之。然复无正有入法应死之罪,又惜有杀儒生之名,乃谪作鼓吏。衡了无悔情耻色,乃缚角於柱,口就吹之,乃有异声,并摇湏艄模闻者不知其一人也。而论更剧,无所顾忌。寻亡走投荆州牧刘表。表欲作书与孙权,讨逆。于时已全据江东,带甲百万,欲结辅车之援,共其距中国。使诸文士立草,尽思而不得,表意乃示衡。衡省之,曰:但欲使孙左右柱刀兄视之者,此可用尔。傥令张子布见此,大辱人也。即摧坏投地,表怅然有怪色,谓衡曰:为了不中芸锄乎,惜之也。索纸笔便更书之。众所作有十余通,衡凡一历视之,而已暗记,书之毕以还表。表以还主,或有录所作之本也,以比校之无一字错,乃各大惊。表乃请衡更作。衡则作成,手不停辍。表甚以为佳,而施用焉。衡骄傲转甚。一州人士,莫不憎恚。而表亦不复堪,欲杀之。或谏以为曹公名为严酷,犹能容忍。衡少有虚名,若一朝杀之,则天下游士莫复拟足於荆楚者也。表遂遣之。衡走到夏口,依将**祖,祖待以上宾。祖大儿*射与衡偕行,过人墓下,俱读碑铭一过而去。久之,射曰:前所视碑文大佳,恨不写也。衡曰:卿存之名耳,我一览尚记之。即为暗书之。末有一字右缺,乃不分明。衡与半字曰:疑此当作某字,恐不审也。射省可。虽#1言行轻人,密顾荣显。是以高游凤林,不能幽翳蒿莱。然修己驳刺,迷而不觉。故开口见憎,举足蹈祸。赍如此之伎俩,亦何理容於天下而得其死哉。犹枭鸣狐嚾,人皆不喜,音响不改,易处何益。许下,人物之海也。文举为之主任,荷之足为至到。於此不安,已可知矣。犹必死之病,俞附越人所无如何;朽木铅铤,班输欧冶所不能匠也。而复走投荆楚间,终陷极害。此乃衡懵蔽之效也。盖欲之而不能得,非能得而弗用者矣。於戏才士,可勿戒哉。嵇生曰:吾所惑者,衡之虚名也;子所论者,衡之实病也。敢不寤寐於指南,投杖於折中乎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七竟
#1『虽』原作『难』,据校本改。
49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八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八
诘鲍
鲍生敬言,好老、庄之书,治鲍辩之言,以为古者无君,胜於今世。故其着论云:儒者曰,天生需民而树之君,岂其皇天谆谆言亦将欲之者为辞哉。夫强者凌弱,则弱者服之矣;智者诈愚,则愚者事之矣。服之,故君臣之道起焉;事之,故力寡之民制焉。然则,隶属役御,由乎争强弱而校愚智,彼苍天果无事也。夫混茫以无名为贵,群生以得意为欢。故剥桂刻漆,非木之愿;拔鹖裂翠,非乌所欲;促促衔乐,非马之性;荷轭运重,非牛之乐。诈巧之萌,必力违真,伐根之生,以饰无用。捕飞禽以供华玩,穿本完之鼻,绊天放之脚,荒非万物并生之意。夫役彼黎烝,养此在官,贵者禄厚而民亦困矣。夫死而得生,欣喜无量,则不如向无死也。让爵辞禄以钓虚名,则不如本无让也。天下逆乱焉,而忠义显矣;六亲不和焉,而孝慈彰矣。曩古之世,无君无臣,穿井而饮,耕田而食,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。泛然不系,恢尔自得,不竞不营,无荣无辱。山无蹊径,泽无舟梁。川谷不通,则不相并兼。士众不聚,则不相攻伐。是高巢不探,深渊不漉。凤鸾栖息於庭宇,龙鳞群游於园池。饥虎可履,虺蛇可执。涉泽而鸥鸟不飞,入林而狐兔不惊。势利不萌,福院不作,干戈不用,城池不设。万物玄同,相忘於道。疫疠不流,民获获考终。纯白在胸,机心不生,含餔而熙,鼓腹而游,其言不华,其行不饰。安得聚敛以夺民财,安得严刑以为坑阱。降及杪季,智用巧生,道德既衰。尊卑有序,繁升降损益之礼,饰绂冕玄*之服,起土木於凌霄,构丹绿於棼撩。倾峻搜宝,泳渊采珠,聚玉如林,不足以极其变;积金成山,不足以瞻其费。澶漫於淫荒之域,而叛其大始之本,去崇日远,背朴弥增。尚贤则民争名,贵货则盗贼起。见可欲则真正之心乱,势利陈则劫夺之涂开。造剡锐之器,长侵割之患。弩恐不劲,甲恐不坚,纡恐不利,g恐不厚。若无凌暴,此皆可弃也。故曰白玉不毁,孰为珪璋;道德不废,安取仁义。使夫桀纣之徒,得燔人,辜谏者,脯诸侯,菹方伯,剖人心,破人胫,穷骄淫之恶,用炮烙之虐。若令斯人并为匹夫,性虽凶奢,安得施之。使彼肆酷恣欲屠割天下,由於为君,故得纵意也。君臣既立,众慝日滋。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间,愁劳於涂炭之中,人主忧惈於庙堂之上,百姓煎扰乎困苦之中,闲之以礼度,整之以刑罚。是犹辟滔天之源,激不测之流,塞之以撮壤,障之以指掌也。
抱朴子难曰:盖闻冲昧既辟,降浊升清,穹隆仰焘,旁泊俯停,乾坤定位,上下以形。远取诸物,则天尊地卑,以着人伦之体;近取诸身,则元首股肱,以表君臣之序。降杀之轨,有自来矣。若夫太极混沌,两仪无质,则未若玄*剖判,七耀垂象,阴阳陶冷,万物群分也。由兹以言,亦知鸟聚兽散,巢栖穴窜,毛血是茹,结草斯服,入无六亲之尊卑,出无阶级之等威,未若庇体广厦,粳梁嘉旨,黼黻绮纨,御冬当暑,明辟往物,良宰匠世,设官分职,宇宙穆如也。贵贱有章,则慕赏畏罚;势齐力均,则争夺靡惮。是以有圣之作,受命自天。或结罟以畋渔,或瞻辰而钻燧,或尝卉以选粒,或构宇以仰蔽。备物致用,去害兴利,百姓欣戴,奉而尊之。君臣之道於是乎生,安有诈愚凌弱之理。三五迭兴,道教遂隆。辩章劝沮,德盛刑清,明良之歌作,荡荡之化成。太阶既平,七*遵度,梧禽激响於朝阳、麟虞觌灵而来出,龟龙吐藻於河湄,景老摛耀於天路,皇风振於九域,凶器戢乎府库。是以礼制则君安,乐作而刑厝也。若夫奢淫狂暴由乎人己,岂必有君便应尔乎。而鲍生独举衰世之罪,不论至治之义。何也?且夫远古质朴,盖其未变,民尚童蒙,机心不动。譬夫婴孩智慧未萌,非为知而不为,欲而忍之也。若人与人争草莱之利,家与家讼巢窟之地,上无治枉之官,下有重类之*,则私斗过於公战,木石锐於干戈,交尸布野,流血绛路。久而无君,噍类尽矣。至於扰龙驯凤,河图洛书,或鳞卫申负,或*鱼波涌,或丹禽翔授,或回风三集,皆在有君之世,不出无王之时也。夫祥瑞之征,指发玄极,或以表革命之符,或以彰至治之盛。若令有君不合天意,彼嘉应之来,孰使之哉。子若以混冥为美乎,则乾坤不宜分矣;若以无名为高乎,则八卦不当画矣。岂造化有谬,而太吴之暗哉。雅论所尚,唯贵自然。请问夫识母忘父,群生之性也;拜伏之敬,世之未饰也。然性不可任,必尊父焉;饰不可废,必有拜焉。任之废之,子安乎。古者,生无栋宇,死无殡葬,川无舟机之器,陆无车马之用。吞啖*烈,以至殒毙,疾无医术,枉死无限。后世圣人,改而垂之。民到于今赖其厚惠,机巧之利未易败矣。今使子居则反巢穴之陋,死则捐之中野。限水则泳之游之,山行则徒步负戴。弃鼎铉而为生臊之食,废针石而任自然之病。裸以为饰,不用衣裳。逢女为偶,不假行媒。吾子亦将曰:不可也。况於无君乎。若令上世人如木石,玄冰结而不寒,肴粮绝而不饥者,可也。衣食之情,苟在其心,则所争岂必金玉,所竞岂必荣位。橡茅可以生斗讼,藜藿足用致侵夺矣。夫有欲之性,萌於受气之初。厚己之情,着於成形之日。贼杀并兼,起於自然。必也不乱,其理何居。夫明王在上,群后尽规,坐以待旦,昧朝旰食。延诽谤以攻过,责昵属之补察。听舆谣以属省,鉴履尾而夕惕。扬清风以扫秽,厉秋威以肃物。制峻网密,有犯无赦。形戮以惩小罪,九伐以讨大憝。犹惧豺狼之当路,感彝伦之不叙,忧作威之凶家,恐奸亢之害国。故严司鹰扬以弹违,虎臣杖钺於方狱。而狂狡之变,莫世乏之。而命放之,使无所惮,则盗跖将横行以掠杀,而良善端拱以待祸,无主所诉,无强所凭。而冀家为夷齐,人皆柳惠,何异#1负豕而欲无臭,凭河而欲不濡,无辔箤而御奔马,弃施橹而乘轻舟,未见其可也。鲍生又难曰:夫天地之位,二气范物,乐阳则云飞,好阴则川处。敢柔刚以卒性,随四八而化生,各附所安,本无尊卑也。君臣既立,而变化遂滋。夫獭多则鱼扰,鹰众则鸟乱,有司设则百姓困,奉上厚则下民贫。壅崇宝货,饰玩台榭,食则方丈,衣则龙章,内聚旷女,外多鳏男。采难得之宝,贵奇怪之物,造无益之器,恣不已之欲。非*非神,财力安出哉。夫谷帛积则民有饥寒之俭,百官备则坐靡供奉之费。宿卫有徒食之众,百姓养游手之人。民乏衣食,自给已剧,况加赋敛,重以苦役,下不堪命,且冻且饥,冒法斯滥,於是乎在。王者忧劳於上,台鼎颦顣於下,临深履薄,惧祸之及。恐智勇之不用,故厚爵重禄以诱之;恐奸衅之不虞,故严城深池以备之。而不知禄厚则民匮而臣骄,城严则役重而攻巧。故散鹿台之金,发巨桥之粟,莫不欢然,况乎本不聚金,而不敛民粟乎。休牛桃林,放马华山,载戢干戈,载弃弓矢,犹以为泰,况乎本无*旅,而不战不戍乎。茅茨土阶,弃织拔葵。杂囊为帏,濯裘布被。妾不衣帛,马不秣粟。俭以率物,以为美谈。所谓盗跖分财、取少为让;陆处之鱼,相煦以沬也。夫身无在公之役,家无输调之费,安土乐业,顺天分地,内足衣食之用,外无势利之争。操杖攻劫,非人情也。象刑之教,民莫之犯。法令滋彰,盗贼多有。岂彼无利性而此专贪残,盖我清静则民自正,下疲怨则智巧生也。任之自然,犹虑凌暴。劳之不休,夺之无已,田芜仓虚,杼轴之空,食不充口,衣不周身,欲令勿乱其可得乎。所救祸而祸弥深,峻禁而不止也。关梁所以禁非,而猾吏因之以为非焉。衡量所以检伪,而邪人因之以为伪焉。大臣所以扶危,而奸臣恐主之不危。兵革所以静难,而寇者盗之以为难。此皆有君之所致也。民有所利,则有争心。富贵之家,所利重矣。且夫细民之争,不过小小匹夫校力,亦何所至。无疆土之可贪,无城郭之可利,无金宝之可欲,无权柄之可竞,势不能以合徒众,威不足以驱异人。孰与王赫斯怒,陈师鞠旅,推无雠之民,攻无罪之国,僵尸则动以万计,流血则漂橹丹野。无道之君,无世不有,肆其虐乱,天下无邦#2,忠良见害於内,黎民暴骨於外。岂徒小小争夺之患邪。至於移父事君,废孝为忠,申令无君亦同有之耳。古之为屋,足以蔽风雨;而今则被以朱紫,饰以金玉。古之为衣,足以掩身形;而今则玄*黼黻,锦绮罗纨。古之为乐,足以定人情;而今则烦乎淫声,惊*伤和。古之饮食,足以充饥虚;而今则焚林漉渊,宰割群生。岂可以事之有过而都绝之乎。若令唐虞在上,稷卨赞事,卑宫薄赋,使民以时。崇节俭之清风,肃玉食之明禁。质素简约者,贵而显之;乱化侵民者,黜而戮之。则颂声作而黎庶安矣。何必虑火灾而坏屋室,畏风波而填大川乎。
抱朴子曰:鲍生贵上古无君之论,余既驳之矣。后所答余,文多不能尽载,余抄条其论而牒诘之云。鲍生曰:人君采难得之宝,聚奇怪之物,饰无益之用,厌无已之求。
抱朴子诘曰:请问古今帝王尽采难得之宝,聚奇怪之物乎?有不尔者也。余闻唐尧之为君也,摘金於山。虞舜之禅也,捐壁於谷。疏食菲服,方之监门。其不汔渊剖珠,倾岩刊玉,凿石铄*白之矿,越海裂翡翠之羽,网玳瑁於绝域,掘丹青於□汉,亦可知矣。夫服章无殊,则威重不着;名位不同,则礼物异数。是以周公辩贵贱上下之典式。宫室居处,则有堵雉之限。冠盖旌旗,则有文物之饰。车服器用,则有多少之制。庖厨供羞,则有法膳之品。年凶灾眚,又减撤之。无已之欲,不在有道。子之所云,可以声桀纣之罪,不足以定雅论之证也。鲍生曰:人君后宫三千,岂皆天意。谷帛积则民饥寒矣。
抱朴子请曰:王者妃妾之数,圣人之所制也。圣人与天地合其德者也。其德与天地合,岂徒异哉,夫岂徒欲以顺情盈欲而已乎。乃所以佐六宫,理阴阳,教肃宗,奉祖庙,秪承大祭供玄紞之服,广本枝之路。且案周典九土之记,及汉氏地理之最,天下女数多於男焉。王者所宗,岂足以逼当娶者哉。姬公思之,似已审矣。帝王帅百僚以藉田,后妃将命妇以蚕识。下及黎庶,农课有限。力佃有赏,怠惰有罚。十一而税,以奉公用。家有备凶之储,国有九年之积。各得顺天分地,不夺其时,调薄役希,民无饥寒,衣食既足,礼让以兴。昔文景之世,百姓务农,家给户丰,官仓之米,至腐赤不可胜计。然而士庶犹侯服鼎食,牛马盖泽。由於赋敛有节,不足损下也。至於季世,官失佃课之制,私务浮末之业。生谷之道不广,而游食之徒滋多。故上下同之,而犯非者众。鲍生乃归咎有君。未若讥采择之过限,刺农课之不实,责牛饮之三千,贬履亩与太半。但使后宫依周礼,租调不横加,斯则可矣,必无君乎。夫一日晏起,则事有失所。即鹿无虞,维入于林中。安可终已,靡所宗统,则君子失所仰,凶人得其志。网疏犹漏,可都无网乎。鲍生曰:人生也衣食已剧,况又加之以收赋,重之以力役。饥寒并至,下不堪命,冒法犯非,於是乎生。
抱朴子请曰:蜘蛛张网,蚤虱不馁。使人智巧役用万物,食口衣身何足剧乎。但患富者无知止之心,贵者有无限之用耳。岂可以一之故,而终身不行。以桀纣之虐,思乎无主也。夫言主事弥张,赋敛之重於往古,民力之疲於末务,饥寒所绿,以讥之可也。而言有役有赋,使国乱者,请问唐虞升平之世,三代有道之时,为无赋役以相供奉,元首股肱躬耕以自给耶。鲍生乃唯知饥寒并至,莫能固穷。独不知衣食并足,而民知荣辱乎。鲍生曰:王者临深履尾。不足喻危。假寐待旦,日昃旰食,将何为惧祸及也。
抱朴子难曰:审能如此,乃圣主也。王者所病在乎骄奢,贤者不用,用者不贤。夏癸指天曰以自喻,秦始忧万世之同谥,故致倾亡,取笑将来。若能惧危夕惕,广纳规谏,询刍荛以待听,养*发以乞言,何忧机事之有违,何患百揆之不康。夫战兢则彝伦叙,怠荒则奸宄作。岂况无君能无乱乎。鲍生曰:王者钦想奇瑞,引诱幽荒,欲以崇德迈威,厌耀朱服。白雉玉环,何益齐民乎。
抱朴子诘曰:夫王者,德及天则有天瑞,德及地则有地应。若乃景星擒光,以佐望舒之耀;冠日舍采,以表羲和之晷。灵禽嗈喈於阿阁,金象焜晃乎清沼,此岂卑辞所致,厚币所诱哉。王莽奸猾,包藏祸心,文致太平,诳眩朝野,贶遗外域,使送瑞物。岂可以此谓古皆然乎。夫见盈丈之尾,则知非咫尺之躯;睹寻仞之牙,则知非肤寸之口。故王母之遣使,明其玄化通灵,无远不怀也。越裳之重译,足知惠沾殊方,被无外也。夫绝域不可以力服,蛮貊不可以威摄。自非至治,焉能然哉。何者?鲍生谓为不用。夫周室非乏玉而须王母之环以其为富,非俭膳而渴越裳之雉以充庖也。所以贵之者,诚以斯物为太平。则上无苛虐之*,下无失所之人,娟飞蠕动,咸得其欢。有国之美,孰多於斯。而云不用,无益於齐民。源远体大,固未易见。鲍生之言,不亦宜乎。鲍生曰:人君恐奸衅之不虞,故严城以备之也。
抱朴子诘曰:侯王设险,大易所贵。不审严城何讥焉尔。夫两仪肇辟,万物化生,则邪正存焉尔。夫圣人知凶丑之自然,下愚之难移,犹春阳之不能荣枯朽,炎景之不能铄金石。冶容慢藏,诲淫召盗。故取法乎习坎,备豫於未萌。重门有击柝之警,治戎遏暴客之变。而欲除之,其理何居。兕之角也,凤之距也,天实假之,何必日用哉。蜂虿挟*以卫身,智禽衔芦以扞网。獾曲其穴,以备径至之锋。水牛结阵,以却虎豹之暴。而鲍生欲弃甲冑以进利刀,堕城池以止#3冲锋。若令甲冑既捐而利刀不住,城池既坏而冲锋犹集,公输、墨翟犹不自全,不审吾生计将安出乎。或曰:苟无可欲之物,虽无城池之固,敌亦不来者也。
抱朴子答曰:夫可欲之物,何必金玉。锥刀之末,愚民竞焉。越人之大战,由乎分蚺蛇之不钧。吴楚之反兵,起乎一株之桑叶。饥荒之世,人人相食,素手裸跣。远则甫侯子羔,近则于公释之,探情审罚,剖豪析芒,受戮者吞声而歌德,刖劓者没齿无怨言。此皆非无君之时也。昔有鳏在下而四岳不蔽,明扬仄陋而元凯毕举,或投屠刀而排金门,或释板筑而蹑玉堂,或委刍豢而登卿相,或自亡命而为上将。伯柳达雠人,解狐荐怨家,方回叩头以致士,禽息碎首以推贤,敢问于时,有君不耶?又云田芜廪虚,皆由有君。夫君非塞田之蔓草,臣非耗仓之雀鼠也,其芜其虚,卒由厄运,水旱疫疠,以臻凶荒,岂在赋求,令其然乎。至於八*首食,谓之民天,后稷躬稼,有虞亲耕,丰年多黍多稌,我庾惟亿,民食其陈。白渠开而斥卤膏壤。邵父起阳陵之陂,而积谷为山。叔敖创期思,而家有腐粟。赵过造三犁之巧,而关右以丰。任延教九真之佃,而黔庶殷饱。此岂无君之时乎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八竟
#1『异』原作『毕』,据校本改。
#2『邦』原作『邪』,据校本改。
#3『止』原作『正』,据校本改。
50-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九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九
知止
抱朴子曰:祸莫大於无足,福无厚乎知止。抱盈居冲者,必全之算也;宴安盛满者,难保之危也。若夫善卷巢、许、管、胡之徒,咸蹈云物以高惊,依龙凤以竦迹,觇韬锋於香饵之中,寤覆车乎来轫之路,违险涂以遐济,故能免詹何之钓缗,可谓善料微景於形外,觌坚冰於未霜,徙薪曲突於方炽之火,纚舟弭檝於冲风之前。瞻九犗而深沈,望密蔚而曾逝,不托巢於苇苕之末,不偃寝乎崩山之崖者也。斯皆器大量弘,审机识致,凌侪独往,不牵常欲,神参造化,心遗万物,可欲不能蟇介其纯粹,近理不能耗滑其清澄。苟无若人之自然,诚难企及乎绝轨也。徒令知功成身退,虑劳大者不赏,狡兔讫则知猎犬之不用,高鸟尽则觉良弓之将弃。鉴彭韩之明镜,而念抽簪之术;睹越种之暗机,则识金象之贵。若范公泛艘以绝景,薛生逊乱以全洁,二疏投印於方盈,田豫释绂於漏尽。进脱亢悔之咎,退无濡尾之吝,清风足以扬千载之尘,德音足以祛将来之惑,方之陈窦,不亦邈乎。或智小败於谋大,或辕弱折於载重,或独是陷於众非,或尽忠讦於兼会,或唱高算而受晁错之祸,或竭心力而遭吴起之害。故有局高蹐厚,犹不免焉。公旦之放,仲尼之行,贾生逊摈於下土,子长熏骨乎无辜。乐毅平齐,伍员破楚,白起以百胜拓疆,文子以九术霸越,韩信功盖於天下,鲸布灭家以佐命。荣不移晷,辱以及之,不避其祸,岂智者哉。为臣不易,岂将一涂,要而言之,决在择主,我不足赖,其验如此。告退避贤,洁而且安,美名厚实,福莫大焉,能修此术,万未有一。吉凶由人,可勿思乎。逆耳之言,乐之者希。献纳期#1荣,将速身祸。救诙谤其不暇,何信受之可必哉。夫矰缴纷纭则鸳雏徊翮,坑阱充蹊则麟虞敛迹。情不可极,欲不可满。达人以道制情,以计遣欲。为谋者犹宜使忠,况自为荣而不详哉。盖知足者常足也,不知足者无足也。常足者,福之所赴也;无足者,祸之所锺也。生生之厚,杀哉生矣。宋氏引苗,郢人张革,诚欲其快而实速萎裂。知进忘退,斯之以乎。夫荚奔而不止者,鲜不倾坠。凌波而无休者,希不沉溺。弄刃不息者,伤刺之由也。斫击不辍者,缺毁之原也。盈则有损,自然之理。周庙之器,岂欺我哉。故养由之射,行人识以弛弦;东野之御,颜子知其方败。成功之下,未易久处也。夫饮酒者,不必尽乱,而乱者多焉。富贵者,岂其皆危,而危者有焉。智者料事於倚伏之表?伐木於毫末之初,吐高言不於累棋之际,议治裘不於群狐之中。古人佯狂为愚,岂所乐哉,时之宜然,不获已也。亦有深逃而陆遭涛波,幽遁而水被焚烧,若龚胜之绝粒以殒命,李业煎蹙以吞酖。由乎迹之有眹,景之不灭也。若使行如蹈水,身如居阴,动无遣踪可寻,静与无为为一,岂有斯患乎。又况乎揭日月以隐形骸,击建鼓以徇利器者哉。夫值明时则优於济四海,遇险世则劣於保一身。为此永慨,非一士也。吾闻无炽不灭,靡溢不损。焕赫有委灰之兆,春草为秋瘁之端。日中则昃,月盈则蚀,四时之序,成功者退。远取诸物,则构高崇峻之无限,则颓坏惟忧矣;近取诸身,则嘉膳旨酒之不节,则结疾伤性矣。况乎其高概云霄而积之犹不止,其威震人主而加崇又不息者乎。蚊虻堕山,适足翱翔;兕虎之坠,碎而为齏。此言大物不可失所也。且夫正色弹违,直道而行,打扑于纪,不虑雠鄛,则怨深恨积。若舍法容非,属托如响,吐刚茹柔,委曲绳墨,则忠丧败。居此地者,不亦劳乎。是以身名并全者甚希,而折足覆餗者不乏#2也。然而入则兰房窈窕,朱帷组帐,文茵兼舒於华第,艳容粲烂於左右。轻体柔声,清歌妙舞,宋蔡之巧,阳阿之妍,口吐采菱延露之曲,足蹑渌水七盘之节。和音悦耳,冶姿娱心,密宴继集,醽醁不撤。仰登绮阁,俯映清渊,游果林之丹翠,戏蕙圃之芬馥。文鳞瀺灂,采羽颉顽,飞缴堕云鸿,沉纶引鲂鲤。远玲不索而交集,玩弄纷华而自至。出则朱轮耀路,高盖接轸,丹旗云蔚,麾节翕赫,金口嘈献,戈甲璀错。得意托於后乘,嘉旨盈乎属车,穷游观之娱,极畋渔之欢。圣明之誉,满耳而入。谄悦之言,异口同辞,于时眇然,意蔑古人,谓伊、吕、管、晏不足算也。岂觉崇替之相为首尾,哀乐之相为朝暮,肯谢贵盛乞骸骨,背朱门而反丘园哉。若乃圣明在上,大贤赞事,百揆非我则不叙,兆民非我则不济,高而不以危为忧,满而不以溢为虑者,所不论也。
穷达
或问一流之才而或穷或达,其故何也?俊逸絷滞,其有憾乎?
抱朴子答曰:夫器业不异而有抑有扬者,无知己也。故否泰时也,通塞命也。审时者何怨於沉潜,知命者何恨於卑瘁乎。故沉闾渟钧,精劲之良也,而不以击,则朝菌不能断焉;珧华黎绿,连城之宝也,委之泥泞,财瓦砾积其上焉。故可珍而不必见珍也,可用而不必见用也。庸俗之夫,暗於别物,不分朱紫#3,不辩菽麦,唯以达者为贤,而不知侥求者之所达也;唯以穷者为劣,而不详守道之所穷也。且夫悬象不丽天,则不能扬大明灼无外;嵩岱不托地,财不能竦峻极概云宵。兔足因夷涂以骋迅,龙艘泛激流以效速。离光非燧人不炽,楚金非欧冶不剡。丰华俟发春而表艳,栖鸿待冲飙而轻戾。四岳不明扬,则有鳏不登庸;叔牙不推贤,则夷吾不式厚。穰苴赖平仲以超踔,淮阴因萧公以鹰扬。隽生由胜之之谈,曲逆绿无知之荐。元直起龙萦之孔明,公瑾贡虎卧之兴霸。
故能美名垂於帝籍,弘勋着於当世也。汉之末年,吴之季世,则不然焉。举士也必附己者为前,取人也必多*者为决。而附己者不必足进之器也,同乎我故不能遗焉。而多*者不必逸群之才也,信众口故谓其可焉。或信此之庸猥,而不能遣所念之近情。或适彼之英异,而不能平心於至公。於是释铨衡而以疏数为轻重矣,弃度量而以纶集为多少矣。于时之所谓雅人高韵,秉国之钧,黜陟决己褒贬由口者,鲜哉免乎斯累也。又况於胸中卒有憎独立,疾非*,忌胜己,忽寒素者乎。悲夫,邈俗之士,不群之人,所以比肩不遇,不可胜计。或抑顿於薮泽,或立朝而非退也。盖修德而道不行,藏器而时不会。或俟河清而齿已没,或竭忠勤而不见知。远用不骋於一世,勋泽不加於生民。席上之珍,郁於泥泞。济物之才,终於无施。操筑而不值武丁,抱竿而不遇西伯。自曩迄今,将有何限,而独悲之,不亦陋哉。瞻径路之远而耻由之,知大道之否而不改之,齐通塞於一涂,付荣辱於自然者,岂怀悒闷於知希,兴永叹於川逝乎。疑其有憾,是未识至人之用心也。小年之不知大年,井蛙之不晓沧海,自有来矣。
重言
抱朴子曰:余友人玄怕先生者,齿在志学,固已穷览六略,旁综河雒。昼竞羲和之末景,夕照望舒之余辉,道靡远而不究,言无微而不测。以儒道为城池,以机神为干戈,故谈者莫不望尘而衔璧,文士寓目而格笔。俄而寤智者之不言,觉守一之无咎,意得则齐筌蹄之可弃,道乖则觉唱高而和寡。於是奉老氏多败之戒,思金人三缄之义,括锋颖而如讷韬,修翰於彤管,含金怀玉,抑谧华辩,终日弥夕,或无一言。门人进曰:先生默然,小子胡述,且与庸夫无殊焉。窃谓号锺不鸣则不异於积铜,浮磬息音则未别乎聚石也。玄怕先生答曰:吾特收远名於万代,求知己於将来,岂能竞见知於今日,标格於一时乎。陶甄以盛酒,虽美不见酣。身卑而言高,虽是不见信。徒卷舌而竭声,将何救於流遁。古人六十笑五十九,不远迷复,乃觉有以也。夫玉之坚,金之刚也,冰之冷也,火之热也,岂须自言,然后明哉。且八音九奏,不能无长短之病。养由百发,不能止将有一矢之疏。玩凭河者,数溺於水;好剧谈者,多漏於口。伯牙谨於操弦,故终无烦手之累;儒者敬其辞令,故无枢机之辱。浅近之徒,则不然焉。辩虚无之不急,争细事以费言,论广修坚白无用之说,讼诸子非圣过正之书。损教益惑,谓之深远。委弃正经,竞治邪学。或与暗见者较唇吻之胜负,为不识者吐清商之谈。对非敌力之人,旁无赏解之客,何异奏雅乐於木梗之侧,陈玄*於土偶之前哉。徒口枯气乏,椎杭抵掌,斤斧缺坏而盘节不破,勃然战色而乖忤愈远。致令恚容表颜,丑言自口,偷薄之变,生乎其间。既玷之谬,不可救磨,未若希声以全大音,约说以俟识者矣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九竟
#1『期』原作『斯』,据校本改。
#2『乏』原作『之』,据校本改。
#3『紫』原作『案』,据校本改。
51-抱朴子外篇卷之五十
抱朴子外篇卷之五十
自叙
抱朴子者,姓葛,名洪,字稚川,丹阳句容人也。其先葛天氏,盖古之有天下者也,后降为列国,因以为姓焉。洪曩徂为荆州刺史。王莽之篡,君耻事国贼,弃官而归。与东郡太守翟义共起兵,将以诛莽,为莽所败。遇赦免祸,遂称疾自绝於世。莽以君宗强,虑终有变,乃徙君於琅琊。君之子浦庐,起兵以佐光武,有大功。光武践祚,以庐为车骑,又迁骠骑大将*,封下邳僮县侯,食邑五千户。开国初,侯之弟文,随侯征讨,屡有大捷。侯比上书文为讼功。而官以文私从兄行,无*名,遂不为论。侯曰:弟与我同冒矢#1石,疮痍周身,伤失右眼,不得尺寸之报,吾乃重金累紫,何心以安。乃自表乞转封於弟。书至上请报,汉朝欲成君高义,故特听焉。文辞不获已,受爵即弟,为骠骑营,立宅舍於博望里,于今基兆石础存焉。又分割租秩以供奉吏士,给如二君焉。骠骑殷勤止之而不从。骠骑曰:此更烦役国人,何以为让。乃托他行,遂南渡江而家于句容。子弟躬耕,以典籍自娱。又累使奉迎骠骑,骠骑终不还。又令人守护博望宅舍,以冀骠骑之反,至于累世无居之者。洪祖父学无不涉,究测精微。文艺之高,一时莫伦。有经国史才。仕吴,历宰海盐、临安、山阴三县;入为吏部侍郎、御史中丞,卢陵太守,吏部尚书,太子少傅,中书,大鸿胪,侍中,光禄勋,辅吴将*;封吴寿县侯。洪父以孝友闻,行为士表。方册所载,罔不穷览。仕吴,五官郎中正,建城、南昌二县令,中书郎,廷尉,平中护*。拜会稽太守,未辞而晋*顺流,西境不守。博简秉文经武之才,朝野之论,佥然推君。於是转为五郡赴警。大都督给亲兵五千,总统征*,戍遏疆场。天之所怀,人不能支。故主钦若九有同实,君以故官赴除郎中。稍迁至太中太夫。历位大中肐乡令,县户二万,举州最治。德化尤异,恩洽刑清。野有颂声,路无奸迹。不佃公田,越界如市。秋毫之赠,不入于门。纸笔之用,皆出私财。刑厝而禁止,不言而化行。以疾去官,发诏见用为吴王郎中令。正色弼违,进可替不,举善弹枉,*国肃雍。迁邵陵太守,卒於官。洪者,君之第三子也。生晚,为二亲所娇饶,不早见督以书史。年十有三,而慈父见背。夙失庭训,饥寒困瘁。躬执耕穑,承星履草,密勿畴袭。又累遭兵火,先人典籍荡尽。农隙之暇无所读,乃负笈徒步行借。又卒於一家少得全部之书,益破功,日伐薪卖之,以给纸笔。就营田园处,以柴火写书。坐此之故,不得早涉艺文。常乏纸,每所写反覆有字,人鲜能读也。年十六,始读孝经、论语、诗、易。贫乏无以远寻师友,孤陋寡闻,明浅思短,大义多所不通。但贪广览,於众书乃无不暗诵精持。曾所披涉,自正经、诸史、百家之言,下至短杂文章,近万卷。既性暗善忘,又少文,意志不专,所识者甚薄,亦不兔惑,而着述时犹得有所引用。竟不成纯儒,不中为传授之师。其河雒图纬,一视便止,不得留意也。不喜星书及算术、九宫、三棋、太一、飞符之属,了不从焉,由其苦人而少气味也。晚学风角望气、三元遁甲、六壬太一之法,粗知其旨,又不研精。亦计此辈率是为人用之事,同出身情,无急以此自劳役,不如省子书之有益,遂又废焉。案别录、艺文志众有万三千二百九十九卷。而魏代以来,群文滋长,倍於往者。乃自知所未见之多也。江表书籍,通同不具。昔故诣京师索奇异,而正值大乱,半道而还,每具叹恨。今齿近不惑,素志衰颓。但念损之又损,为乎无为,偶耕薮泽,苟存性命耳。博涉之业,於是日沮矣。洪之为人也,而呆野,性钝口讷,形貌丑陋,而终不辩自矜饰也。冠履垢弊,衣或褴缕,而或不耻焉。俗之服用,俄而屡改,或忽广领而大带,或身促而修袖,或长裾曳地,或短不蔽脚。洪其於守常,不随世变。言则率实,杜绝嘲戏,不得其人,终日默然,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。是以供着书,因以自号焉。洪禀性尪羸,兼之多疾。贫无车马,不堪徒行,行亦性所不好。又患弊俗舍本逐末,交游过差,故遂抚笔闲居,守静荜门而无趋所之从。至於权毫之徒,虽在密迹,而莫或相识焉。衣不辟寒,室不免漏,食不充虚,名不出户,不能忧也。贫无僮仆,篱落顿,荆棘丛於庭宇,蓬莠塞乎阶溜,披榛出门,排草入室。论者以为意远忽近,而不怒其乏役也。不晓谒,以故初不修见官长。至於吊大丧,省困疾,乃心欲自勉,强令无不必至。而居疾少揵,恒复不周,每见讥责於论者,洪引咎而不恤也。意苟无余,而病使心违,顾不媿己而已,亦何理於人之不见亮乎。唯明鉴之士,乃恕其信抱朴,非以养高也。世人多慕豫亲之好,推暗至之密,洪以为知人甚未易,上圣之所难,浮杂之交,口合神疕,无益有损。虽不能如朱公叔一切绝之,且必须清澄详悉,乃处意焉。又为此见憎者甚众而不改也。驰逐苟达,侧立势门者,又共疾洪之异於己而见疵毁,谓洪为傲物轻俗。而洪之为人,信心而行,毁誉皆之於不闻,至患近人,或恃其所长而轻人所短。洪忝为儒者之末,每与人言,常度其所知而论之,不强引之以造彼所不闻也。及与学士有所辩识,每举纲领。若值惜短,难解心义#2,但粗说意之与向,使足以发寤而已。不致苦理,使彼率不待自还也。彼静心者,存详而思之,则多自觉而得之者焉。度不与言者,虽或有问,常辞以不知,以兔辞费之过也。洪性深不好于烦官长。自少及长,曾救知己之抑者数人。不得有言於在位者,然其人皆不知洪之恤也。不忍见其陷於非理,密自营之耳。其余虽亲至者,在事秉势,与洪无惜者,终不以片言半字少累之也。至於粮用穷匮,急合汤药,则换求朋类,或见济亦不让也。受人之施,必皆久久渐有以报之,不令觉也。非类则不妄受其馈致焉。洪所食有旬日之储,则分以济人之乏。若殊自不足,亦不割己也。不为皎皎之细行,不治察察之小廉,村里凡人之谓良守善者。用时或赍酒肴候洪,虽非俦匹亦不拒也。后有以答之,亦不登时也。洪尝谓史云不食於昆弟,华生治洁於昵客,盖邀名之伪行,非廊庙之远量也。洪尤疾无义之人,不勤农桑之本业,而慕非义之奸利。持乡论者,则卖选举以取谢。有威势者,则解符疏以索财。或有罪人之赂,或枉有理之家。或为逋逃之薮,而飨亡命之人。或挟使民丁,妨以公役。或强收钱物,以求贵价。或占锢市肆,夺百姓之利。或割人田地,劫孤弱之业。悦恫官府之间,以窥掊克之益,内以夸妻妾,外以钓名位。其如此者,不与交焉。由是俗人憎洪疾己,自然疏绝,故巷无车马之迹,堂无异志之宾,庭可设雀罗而几筵积尘焉。洪自有识逮以将老,口不及人之非,不说人之私,乃自然也。虽仆竖有其所短所羞之事,不以戏之也。未尝论评人物之优劣,不喜诃谴人交之好恶。或为尊长所逼问,辞不获已,其论人也,则独举彼体中之胜事而已。其论文也,则撮其所得之佳者,而不指摘其病累,故无毁誉之怨。贵人时或问官吏民,甲乙何如。其清高闲能者,洪指说其快事;其贪暴暗塞者,对以偶不识悉。洪由比颇见讥责,以顾护太多,不能明辩臧否,使皂白区分。而洪终不敢改也。每见世人有好论人物者,比方伦匹,未必当允,而褒贬与夺,或失准格,见誉者自谓己分未必信德也,见侵者则恨之入骨剧於血雠。洪益己为戒,遂不复言及士人矣。虽门宗子弟,其称两皆以付邦族,不为轻乎其价数也。或以讥洪,洪答曰:我身在我者也,法当易知。设令有人问我,使自比古人及同时,令我自求辈,则我实不能自知可与谁为匹也,况非我安可为取评定之耶?汉末俗弊,朋*分部。许子将之徒,以口舌取戒,争讼论议,门宗成雠。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,而有月旦之评。魏武帝深亦疾之,欲取其首。尔乃奔波亡走,殆至屠灭。前鉴不远,可以得师矣。且人之未易知也,虽父兄不比尽子弟也。同乎我者遽是乎,异於我者遽非乎。或有始无卒,唐尧、公旦、仲尼、季札,皆有不全得之恨,无以近人信其喽喽管见荧烛之明,而轻人评物,是皆卖彼上圣大贤乎。昔大安中,石冰作乱,六州之地,柯镇业靡、违正*逆。义*大都督邀洪为将兵都尉,累见敦迫。既桑梓恐虏,祸深忧大,古人有急疾之义,又畏*法,不敢任志,遂募合数百人,与诸*旅进。曾攻贼之别将,破之日,钱帛山积,珍玩蔽地,诸*莫不放兵收拾财物,继毂连檐。洪独约令所领,不得妄离行阵;士有摭得众者,洪即斩之以徇。於是无敢委杖。而果有伏贼数百,出荡诸*。诸*悉发,无部队皆人马负重,无复战心,遂致惊乱,死伤狼籍,殆欲不振。独洪*整齐毂张,无所损伤,以救诸*之大崩,洪有力焉。后别战斩贼小帅,多获甲首,而献捷幕府,於是大都督加洪伏波将*。例给布百疋,诸将多封闭之,或送还家;而洪分赐将士及施知故之贫者,余之十匹又径以市肉酤酒以飨将吏。于时窃擅一日之美谈焉。事平,洪投戈释甲,径诣洛阳,欲广寻异书,了不论战功。窃慕鲁连不受聊城之金,包胥不纳存楚之赏,成功不处之义焉。正遇上国大乱,北道不通。而陈敏又反於江东,归涂隔塞。会有故人#3谯国嵇居道见用为广州刺史,乃表#4请洪为参*。虽非所乐,然利可避地於南,故黾勉就焉。见遣,先行催兵,而居道於后遇害,遂停广州。频为节将见邀用,皆不就。永惟富贵可以渐得而不可顿合,其间屑屑,亦足以劳人。且荣位势利,譬如寄客,既非常物,又其去不可得留也。隆隆者绝,赫赫者灭,有若春华须臾凋落。得之不喜,失之安悲。悔吝百端,忧惧兢战,不可胜言,不足为也。且自度性笃嫩而才至短,以笃嫩而御短才,虽翕肩屈膝,趋走风尘,犹必不办,大致名位而免患累,况不能乎。未若修松乔之道,在我而已,不由於人焉。将登名山,服食养性,非有废也。事不兼济,自不绝弃世务,则曷绿修习玄静哉。且知之诚难,亦不得惜问而与人议也。是以车马之迹,不经贵世之城;片字之书,不交在位之家。又士林之中,虽不可出,而见造之宾,意不能拒。妨人所作,不得专一,乃叹曰:山林之中无道也。而古之修道者必入山林者,诚欲以违远讙哗,使心不乱也。今将遂本志,委桑梓,适嵩岳,以寻方平梁公之轨,先所作子书内外篇。幸已用功夫,聊复撰次,以示将来云尔。洪年十五六时,所作诗赋杂文当时自谓可行。至于弱冠,更详省之,殊多不称意。天才未必为增也。直所览差广,而觉妍媸之别。於是大有所制,弃十不存一。今除所作子书,但杂尚余百所卷,犹未尽损益之理,而多惨愤,不遑复料护之。他人文成,乎便快意。余才钝思迟,实不能示。作文章每一更字,辄自转胜。但患嫩,又所作多不能数省之耳。洪年二十余,乃计作细碎小文,妨弃功日,未若立一家之言、乃草创子书。会遇兵乱,流离播越,有所亡失,连在道路,不复投笔十余年。至建武中,乃定凡着内篇二十卷,外篇五十卷,碑、颂、诗、赋百卷,*书、檄、移、章、表、笺记三十卷。又撰俗所不列者为神仙传十卷,又撰高上不仕者为隐逸传十卷,又抄五经、七史,百家之言,兵事、方伎、短杂、奇要三百一十卷,别有目录。其内篇言神仙、方药、*怪变化、养生延年、禳邪却祸之事,属道家;其外篇言人间得失、世事臧否,属儒家。洪见魏文帝典目自叙,未及弹棋、击剑之事,有意於略说所知。而实不数少所便能,不可虚自称扬,今将具言,所不闲焉。洪体钝性驽,寡所玩好。自总发垂髻,又掷瓦手搏不及儿童之群。未曾斗鸡鹜,走狗马,见人传戏了不目眄。或强牵引观之,殊不入神,有若昼睡。是以至今不知棋局上有几道樗蒲齿名,亦念此辈末伎,乱意思而妨日月,在位有损*事,儒者则废讲诵,凡民则忘稼穑,商人则失贝财。至於胜负未分,交争都市,心热於中,颜愁於外,名之为乐,而实煎悴。丧廉耻之操,兴争竞之端,相取重货,密结怨隙。昔宋闵公、吴太子致碎首之祸,生叛乱之变,覆灭七国,几倾天朝。作戒百代,其鉴明矣。每观戏者、惭恚交集。手足相及,丑詈相加,绝交坏友,往往有焉。怨不在大亦不在小,多召悔敚不足为也。仲尼虽有昼寝之戒,以洪较之,洪实未许其贤於昼寝。何者?昼寝但无益,而未有怨恨之忧,斗讼之变。圣者犹韦编三绝,以勤经业。凡才近人,安得兼修,惟诸戏尽不如示一尺之书。故因本不喜而不为,盖此俗人所亲焉。少尝学射,但力少不能挽强若颜高之弓耳。意为射既在六艺,又可以御冠辟劫及取鸟兽,是以习之。昔在*旅,曾手射追骑,应弦而倒,杀二贼一马,遂以得免死。又曾受刀楯及单刀双戟,皆有口诀要术以待取人。乃有秘法,其巧入神。若以此道与不晓者对,便以可当全独胜,所向无前矣。晚又学七尺杖术,可以入白刃,取大戟。然亦是不急之末学,知之譬如麟角凤距,何必用之,此已往未之或知。洪少有定志,决不出身。每览巢、许、子州、北人、石户、二姜、两袁、法真、子龙之传,当废书前席,慕其为人。念精治五经,着一部子书,令后世知其为文儒而已。后州郡及车骑大将*辟,皆不就。荐名琅琊王丞相府。昔起义兵,贼平之后,了不修名诣府论功主者,永无赏报之冀。晋王应天顺人,拨乱反正,结皇纲於垂绝,修宗庙之废祀,念先朝之滞赏,并无报以劝来。洪随例就彼,庚寅,诏书赐爵关中侯,食句容之邑二百户。窃诏讨贼以救桑梓,劳不足录,金紫之命,非其始愿。本欲远慕鲁连,近引田畴,上书固辞,以遂微志。逼有大例,同不见许。昔仲由让应受之赐,而沮为善。丑虏未夷,天下多事,国家方欲明赏必罚,以彰宪典,小子岂敢苟洁区区之懦志,而距弘通之大制。故遂息意,而恭承诏命焉。洪既着自叙之篇,或人难曰:昔王充年在耳顺,道穷望绝,惧身名之偕灭,故自纪终篇。先生以始立之盛,值乎有道之运,方将解申公之束帛,登枚生之蒲轮,耀藻九五,绝声昆吾,何憾芬芳之不扬,而务老生之彼务。洪答曰:夫二仪弥邈,而人居若寓。以朝菌之耀秀,不移晷而殄瘁。类春华之暂荣,未改旬而凋坠。虽飞飙之经霄,激电之乍照,未必速也。夫期颐犹奔星之腾炯,*发如激箭之过隙,死或未明而殒箨,逆秋而零瘁者哉。故项子有含穗之叹,扬鸟有夙折之哀。历览远古,逸伦之士或以文艺而龙跃,或以武功而虎踞,高勋着於盟府,德音被乎管弦,形器虽沈铄於渊壤,美谈飘飖而日载。故虽千百代,犹穆如也。余以庸陋,沉抑婆娑,用不合时,行舛於世,发音则响与俗乖,抗足则迹与众迕。内无金张之援,外乏弹冠之友。循涂虽坦,而足无骐驎;六虚虽旷,而翼#5非大鹏。上不能鹰扬匡国,下无显亲垂名,名不寄於良史,声不附乎锺鼎,故因着述之余,而为自叙之篇。虽无补於穷达,亦赖将来之有述焉。
抱朴子外篇卷之五十竟
#1『矢』原作『天』,据校本改。
#2『义』原作『家』,据校本改。
#3『人』原作『又』,据校本改。
#4『表』原作『衣』,据校本改。
#5『翼』原作『异』,据校本改。
靈善道觀